散文||怀念四叔

怀念四叔

袁福成||江苏

我的四叔永远离开我们,已整整三十一个春秋,但他的音容笑貌仍深深镌刻在我的心底,我们时常还在梦境中相见。

说起四叔和我父母及我们姐弟间的关系,用亲密无间来形容亦毫不为过。

早年,为了一家人的生计,祖父留下小脚祖母和五个尚未成年的男孩,只身从苏北去大上海闯荡。在上海立足之后,将二叔、三叔接到身边,祖母则领着父亲及年幼的四叔、五叔,撑起乡下的门户、经营着老家的土地。由于祖父长年在外,父亲作为家中长子,在尚未成年之际,就已在家庭生活中承担起父亲的角色。后来,父亲成家后依然和大家庭共同生活,母亲的到来,又为这个七口之家锦上添花。我祖母和我外婆是亲姐妹,母亲是几位叔叔的亲表姐。加之父亲这一辈都是清一色的男性兄弟,缺少女性姐妹。对尚未成年的叔叔们而言,除了有父母和长兄的关爱,又增加了表姐的呵护,兄弟间的亲密关系不仅没有丝毫疏离,反而更加紧密。尤其是我母亲天性善良,一直把几位小叔子当着亲弟弟来对待。在共同生活的漫长岁月里,叔叔们对我母亲一直以“大姐”相称。再后来,我们姐弟三人相继出生,在我们的儿时记忆中,叔叔们待我们这些侄儿、侄女也亲密无间、视同己岀,在我们心目中,叔父和父亲几乎没有区别。其实,家庭成员间的骨肉亲情,都是建立在相互尊重的基础之上的。互敬才能互爱,才能酿出醇厚绵长的亲情。

儿时的农村,原始、纯朴。如果来一场电影、戏剧或文艺表演,家家户户都如同过节一般,孩子们更是欢呼雀跃。演出或放映无论在本村还是外村,成家不久的四叔,常常肩扛一条长凳,一手牵着我的小手,身后跟着我的哥哥、姐姐,早早来到放映或演出场地,提前在最佳观赏位置摆下板凳,姐姐、哥哥和四叔坐在同一条凳上,我就坐在四叔的腿上。有时候去晚了,没能抢占到最佳位置,四叔见我年纪小、个子矮,干脆让我骑在他的双肩之上观看。坐在四叔腿上的温馨、骑在四叔脖子上的兴奋和观看演出后的惬意,伴随着我的整个童年。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朝鲜故事片《卖花姑娘》在中国风摩一时,县城电影院放映时一票难求。在大队当通讯员的四叔,不知通过什么途径,居然弄到两张十分紧俏的电影票。当年,我从乡镇高中刚刚毕业,在电影放映日的下午,四叔领着我早早从乡下老家出发,先到镇上的浴室里洗澡,又到镇上的饭店要了两碗阳春面、一碟薰烧肉,吃完后,又花五毛钱买了两张去县城的公共汽车票,看完晚场电影后,叔侄俩步行三十里地,在凌晨才回到家中。看这场电影的经历,致所以至今还记忆犹新,因为,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去镇上的浴室里洗澡,第一次去镇上的饭店里用餐,第一次去心中想往已久的县城看上电影。而这一程的全部花销,也都是由四叔一人支付的。

上了年纪的人,都不会忘记建国后的“三年自然灾害”(1959年一1961年)的特殊时期。天灾和人祸的相互叠加,导致全国粮食严重短缺,大饥荒从部分省份逐步向全国蔓延。国家虽尽最大努力向饥荒地区开仓放粮,无奈国库存粮也十分有限,杯水车薪实难缓解大面积饥荒。1960年,本人刚满六周岁,到了能记事的年龄。那一年,由于长期饥饿导致本人突然昏厥、人事不省。一家人惊慌失措,在我命若游丝之际,是四叔从一村民家中弄来几汤匙红糖,才把我从死亡的边缘拉了回来。原来,住在大队部西侧的徐大爷,家有女儿在上海工作,日前给徐大爷寄回了大半斤红糖,寄回的邮包是由四叔从公社邮局帮徐大爷取回的。要不是四叔急中生智和雪中送炭,说不定我早已一命呜乎了,这可是实实在在的救命之恩啊!

在农村,通过读书求学来改变子女及家族的命运,是最为通行和可靠的途径。在我的求学之路上,四叔在两个关键节点,积极主动、义无反顾地向我伸出了援手,为我撑起一片可改变命运的晴朗天空。

1970年夏,我初中刚刚毕业。当年的高中招生,如果凭考试,我有笃定的把握能够考上高中。但“文革”中的高中升学考试早被取消,改为由贫下中农按家庭出生成分的好坏,有选择地推荐入学。当年的“地、富、反、坏、右”五类分子的子女,被全部剥夺了升学的权利,贫农、下中农的子女“根正苗红”,可优先入学,出生中农的子女也可适当照顾。可我的家庭成分为上中农(亦称富裕中农),是介于富农和中农之间的特殊阶层。在当年,依据“以阶级斗争为纲”学说和“唯成分论”来划分,贫农、下中农是革命阶级,处于农村社会生活中的顶层,他们的子女优先享有参军、招工、入学等各项社会生活的权利,中农属于团结争取的对象,他们及其子女所享受的社会生活权利,就要略次于贫农和下中农。而地、富、反、坏、右分子被界定为阶级敌人,他们及其子女都属被“专政”的对象,已无任何社会权利可言。而上中农呢,则属于非敌非友、可敌可友的边缘阶层。既可列入“人民”行列,也可打入“敌人”阵营。上中农社会地位的摇摆性,直接导致其享有社会权利的不确定性。在我初中毕业之际,由于“文革”期间“教育革命”造成了学制混乱,上一届初三学生延迟半年和我们这届初三学生同年毕业,因毕业生的人数增加了一倍,高中学位严重不足,采取的招生办法就是率先把地、富、反、坏、右连同上中农家庭出生的孩子全部排除在升学之外。初中毕业就面临失学的窘境。在当年的农村,中断了读书的进程,就意味着掐断了改变人生命运的前程。后来,还是由四叔出面,专门找高中校长为我求情,因校长和我们同村,加之我在初中学习成绩也好,校长在录取新生时,悄悄把我家的成分由“上中农”改为“下中农”,我才获得了宝贵的升入高中学习的机会。这非同寻常的入学机会,为我未来命运的改变奠定了基础。

1972年底,本人普通高中毕业。从1966年“文革”开始,全国统一高考就被取消。大学的招生,也同样改为由工人阶级和贫下中农推荐入学。我以“回乡知识青年”的身份,在老家当了五年半农民。1977年全国高考恢复,1978年,本人去县城高考补习班参加复习。由于事先未和生产队、大队干部打好招呼,他们把我的外出复习,界定为劳动力擅自外流。在当年,农村劳动力外出务工、经商、学手艺,必须持有生产队、大队、公社盖章同意的“三级证明”。否则,便被视为“非法外流”,轻则扣除本人口粮、罚没个人全部劳动所得,如“屡教不改”的,全家人都会跟着遭殃。我到县城复习之后,大队责成生产队,先后三次派人去县城逼我回村,还宣布了拒不回村的罚没标准,每带一次不回,就每天罚扣工分十分,带三次不回,每天要扣除我们家三十分工。当时我参加高考的决心已下,宁愿他们把全家所得工分全部扣光,也绝不会放弃复习。大队干部见此招无效又想出了另一损招,直接剥夺了我四叔在大队继续当通讯员的资格。我四叔因患有严重的哮喘病,重的农活干不了。不让四叔当通讯员,就意味着端走了四叔赖以谋生的饭碗。这种毫无道理的株连,立马将我逼上了两难的境地:选择继续复习,四叔将失去饭碗;选择放弃复习,也将痛失改变命运的良机。经过慎重考虑,为寻求两全之策,带着矛盾的心情,我专门从县城回到老家,想和四叔共同商量下一步的对策。但出乎我意料的是,四叔得知我的来意后,十分坚定地对我说:大队不让我继续当通讯员的确因你而起,但责任并不在你,这完全是“螃蟹捆不了捆鸭蛋”式的株连无辜。你赶紧回县城好好复习,不要担心我们一家的生活。俗话说,天无绝人之路,即便我将来靠乞讨为生,也绝不从你门前经过,也绝不会怪罪于你!如果你因为我而放弃复习,痛失考大学的难得机会,我岂不成了千古罪人?果真如此,我的良心会一辈子不安的!四叔这一番推心置腹的话语,让我感动得热泪盈眶。为了我的前途和未来,四叔忍辱负重,不惜牺牲眼前的利益,甚至做好了承受最坏结果的思想准备。这种至高的感情、至爱的亲情、至上的恩情怎不让人永远铭记呢?幸运的是,经过三个多月的复习苦战,我以超过当年录取分数线六十多分的成绩,昂首迈进了大学的校门。

1990年夏,善良敦厚、深明大义、给予我如山父爱的四叔,因家在农村,哮喘病发作后来不及送医,在瞬间窒息而亡,享年仅56岁。四叔的突然离世,从此成了我心中永远的痛。

在现实世界里,怀念一个人,一定有值得怀念的理由。抚今追昔,想起和四叔相处的年年岁岁,如果没有四叔的悉心关爱、着力引领和无私帮助,我的人生将会走上截然不同的道路。敬爱的四叔,既是我生命中的亲人,更是我生命中的恩人、贵人,值得我永远怀念!

插图/作者

作家简介

袁福成,江苏建湖人,中共党员,公务人员(现已退休),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江苏省盐城市作家协会会员。喜欢用文字记录生活,追溯过往,怡情养性,格物致知。已有超百篇文学作品(散文、小说、随笔、杂文等)在各类报刊、杂志和文学平台上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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