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走边唱--三封情书

三封情书

年纪轻轻的时候,我就这样形容自己:不年轻、不漂亮、不聪明、不健康、不富有、不优秀……,总之,我是一个没有人看得上的女子,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往往不存非分之想,日子倒也过得平淡似水,安静如风。

其实,深的绝望一直在心底,自以为不显山露水的,可明眼人,还是知道我的自卑与忧伤。

年轻的时候,自信也罢,自卑也罢,都会有一种不自觉的自私,也是一种单纯和幼稚:满心里只有一己的悲欢,顾不到别的人和别的事。那时候的我,更是如此,那么多的好意全没往心里去,拒绝了多少双温暖的手,却又不大知觉。

而今,细细想来,才知道自己多么幸运,曾经有过那么多的善心人默默地关心过我,甚至是煞费苦心地给予关爱,过了二十年,我才读懂了那些关心与爱。

但是,哪一个少女不渴望收到一封炽热的情书呢?自卑如我也不例外,但成年以来,这方面的成绩实在是令人汗颜。虽然年轻的时候,也会读到一些情书,那都是女朋友们收到的,那些情书总会或多或少的勾起我的愿望:如果我也能收到这样的情书……

日子就是在无边的挣扎中流过的,那些青春时光啊,窒息而又压抑的日子,我只恨不能消灭自己,留这个痛苦的肉身在世上做什么呢?看不到一丝希望的光亮,找不到未来,眼见着自己一天天消瘦的身形,仿佛要细成一根丝线……

哪里有畅快的呼吸?哪里有敞亮的光明?哪里有生命的依托?哪里有最后的安慰?

我从一个单位,逃到另一个单位,又逃到一个单位,一直没有逃出我的绝望。

有一天,我收到了一封铅笔写成的信,那信里没有落款,通篇的内容几乎是我不敢相信的,那个写信的人说:他一直在默默的关注我,一直非常欣赏我,甚至是敬佩,还说,“你不知道有多少人喜欢你,但不敢表现出来,因为你太清高了。”这封信,我读了几遍,非常意外,也另有一种安慰,但不知为什么,就是不敢相信这会是真的,所以,我把信撕掉了,我想,如果真有这么一个人,那还会有信写来的。

那时我在第一个单位。

后来,我又收到过一封匿名信,笔迹和内容都与前一信不尽相同,过去,我从来没有想过会不会是同一个人的来信,这封信,好像是圆珠笔迹,大意也是夸奖我,还有表达倾慕,但并没有要见面或者进一步发展的意思,我也如对待前一封信一般,扔掉了,但有一种鼓励留在心里。

那是在第二个单位的时候。

到了最后一个单位,那已经是几年以后,我居然又收到了一封铅笔写成的信,那写信人非常了解我当时的境况,也对我所遇到的世事给予了安慰与鼓励,与前两封信相同的地方是,那封信也极力地夸奖了我,还说:“你不知道自己有多么优秀,因而许多人喜欢你。”我是真的不知道自己优秀,更不知道有人喜欢自己,我对这样的信满怀狐疑,这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我最绝望的时候伸出手来,可是,他并不打算暴露自己,是谁?需要什么?

记得收到这些信的那些年里,我常常会想到这些信和信上的话,我会留意身边的人,心里默默猜想:是他吗?或者是他?我在厂车上,在食堂里,在车间里,都能感觉到人们的善意,我也因此而对每一个人满怀善意,也愿意尽自己的所能给别人鼓励与安慰。谁知道自己因此是不是也鼓励了那个默默鼓励我的人呢?

时光飞逝,那些满腹心事的日子都过去了,连念头都不曾起过,就这么淡忘。

突然有一天,一个远方的短信又唤起我对往昔的回忆,那是一个老朋友,总会在我消失几年之后不辞劳苦地找到我,送来问候与祝福,我都不知道她是怎么找的,因为我几乎不和过去的人有任何的联系,我是一个一直向前走,不肯回头的人,我是一个冷酷的人吗?

但这个老朋友,突然唤醒我,并且使我想到了那三封匿名信——我一直当它们是我收到的三封情书,谁能说这三封情书不是我的女朋友写的呢?也许正是某一个女朋友或者是三个女朋友不谋而合的作品?那些日子,不是一直有许多的女朋友在我的身边,她们或者用语言,或者用行动一直在帮助我,她们的友爱一直不曾离去,无论我在绝望中还是在得意时,她们,始终默默地和我并肩站在一起。

活着,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我一直这么认为,每一个人,所有的人,生活都是不容易的。每一个人都是弱小的,无论怎么貌似强大,没有人,能只凭着自己一个人活着。

跌跌撞撞,一路走来,还以为自己是凭着坚强、凭着勇敢,全忘了那一双双温暖的手,那一双双扶助的手,我们怎么能只凭着自己活着呢?如果没有各式各样的帮助与爱,活一天,也是艰难的!

我突然明白了,我生命历程中那三封几乎已经记不清内容的书信,那就是绝壁上的树枝、大海上的小船、泥沼中的绳索……

那三封撕碎的情书,已经找不到任何痕迹,但它们在我的生命里如闪亮的航标灯塔,再也不会熄灭光芒!

(2007年文)

文章是2007年写的,凭着记忆写出的文章并不准确,因为匿名信早就撕碎扔掉,只留下一点印象,充满鼓励和善意,内容确实记不得了。

我自己默默地把它们当成情书存在心里,如此而已。

没想到故事会继续发展。

2017年6月,在我西行的路上,那位激发我写出此文的女友又找到我,并且告诉我厂长说他和我有故事。那是一个数千人的大厂啊,厂长是大领导,是我完全不敢接近的人,怎么会与他有故事呢?

说实话,我只记得他们是我的恩人,给我很多帮助,但具体的事情已经忘记了。只记得当年工作的时候,他们从未为难过我。

这位20多年未见面的女友把她和厂长的对话发给我时,我惊得说不出话来,完全无法想象这样的事情:

厂长告诉她,当年他发现了一个自卑绝望又不知所措的年轻姑娘,了解到这位新来的年轻女子不仅身有残疾,而且情绪很坏。决定为她做三件事:

1、把厂里的班车延伸到葛洲坝(是我居家的所在);

2、找到技术科长,指示他不要考勤我,不要给我任何压力,允许我迟到早退旷工,全不要记载;找到团委和妇女工作者,要她们多关心我,给我展示才华的机会;(难怪那一年的国庆节演讲,我得了第一名)

3、厂长亲手给我写了一封匿名信,信里,他鼓励我要好好生活,最后一句话是:太阳每天都是新的!

天哪!其中的一封匿名信居然是大厂长写的,这是我无论如何不会想到的事!

知道这些真相的那一天,我在西宁的酒店里,心里涌出无法言说的复杂,有温暖和惊异,也有惭愧。

厂长还说了当年爸爸两次去找他的事情,大概他是被一份深沉的父爱感动了吧,他当即答应我爸爸:只要我能为你女儿做的事情我都愿意做。需要我做什么请告诉我吧!

知道这些事的时候,父亲已经离世整整十年了。又正是父亲节,我的心啊,不止是温暖感动......

此后,又过了两年,我才有机会替父亲表达了深深的感谢,请了姚厂长、王厂长以及那位永不放弃我的女友丽娟坐在一起吃了顿饭。那是我们分开近三十年后的一天。

人生的故事就这样一层层揭开真相:全是爱、全是善、全是温暖情意!

我不是凭着一己之力活下来的 。那么多默默的关怀无私善意,才有我的今天。

读到一段话:不管此时此刻我们是否感受到爱,每一个人没有爱就不会活到现在。愿每个人在感到痛苦和不满的时,都能提醒自己,爱一直都在。

爱一直都在,这是真的,从未离开过。

我也只有以更多更大的善意来面对世界和余下的人生,才对得起这些关怀过我的善良的人们!如姚厂长这样有佛心的人充满世间,温暖的故事才会这样神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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