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众家第106期】(同题征文《他 (她 它)》第18篇)思念母亲

思念母亲

作者:董宪瑞 

年逾八旬的老母亲离开我们已经有十几个年头了;然而她老人家豁达、善良、慈祥的面容,始终在我的眼前晃动,激励着我老有所为的晚年生活。

我的母亲是一位具有中俄血统的华俄后裔混血儿(我的姥爷说山东人,当年闯关东来到东北边境地区,我的姥姥是俄国俄罗斯族人),在她的身上不仅集中了中华民族勤劳、朴实、善良的优秀品格,也集中了俄罗斯民族热情、坦诚、豁达的高贵品质。

母亲自幼家境贫寒,没读过一天书,兄妹九人她是老幺,人称“九妹”。十三四岁上,母亲就成了家中的主劳力,上山砍柴,下田种麦,割草喂牛,织衣挤奶。。。。。。农家院里的样样活计都能干。十九岁那年,经人介绍嫁给了我的父亲。婚后,母亲先后生下了我们兄妹五人。那时候,我们居住在额尔古纳河畔一个边远的小山村里,那里是我们兄妹的出生地。父亲是老干部,解放前从事党的地下工作。解放后,调到三区工作,后又调到旗里(内蒙的旗即县)工作。父亲远在他乡,家庭的重担几乎全部落在了母亲一个人身上。记得,我7岁那年春天,邻居李大爷家的女儿出嫁送闺女,妈妈前去赶礼。为了不让5岁的妹妹和3岁的弟弟跟去,母亲切了几片土豆片,让妹妹带着弟弟在家烤土豆片吃(那个年代,在那个边远的贫困山区里,烤土豆片就是孩子们最好的点心)。妹妹嚷着要穿妈妈为她做的新“布拉吉”(俄语,即连衣裙),母亲无奈,只好将还没缝上纽扣的布拉吉给她穿在了身上。母亲临走,从外面把房门插死,以防小妹和三弟逃出去。母亲走后,小妹兴高采烈地带着弟弟围在火炉旁烤起土豆片来,一不小心,炉火烧着了小妹的布拉吉。慌乱中小妹不知所措,只能在屋内乱蹦乱跳地大哭起来,小弟弟也跟着哭。然而,此刻,正是初春4月,刚刚度过严冬的北国人家那糊得严严实实的门窗,还没有启封。(因北方严冬的气温在零下40度左右,入冬前人们都要将自家的窗缝用纸条或布条糊起来,俗称“溜窗缝”;门外也要钉上一层防冻的门毡,以保持室内的温度。直到每年的五六月份,天气真正的暖和了,才会把糊窗纸撕掉,把门毡拆下来。)人在屋内哭闹,外面根本听不到,更何况村里人基本上都到李大爷家喝喜酒去了。不管小妹和小弟如何大声地哭叫,也没人听得见。想推门出去,门又反锁着。就这样,直到我放学回到家里,打开房门发现妹妹被烧的遍体鳞伤,才跑去把母亲找了回来。然而,那个时候小山村里没有医院也没有医生。村里人想把妹妹送去旗里治疗,又正值跑桃花水之际,大河暴涨,小河水满,无路可行。就是想给远在旗里的父亲捎封信都无法捎出。无奈,母亲和乡亲们只能用一些土办法为妹妹疗伤。。。。。。几天后,妹妹的伤口感染了,疼痛难忍,她一刻不停地在哭叫着、呻吟着,听了让人撕心裂肺。

十几天后父亲终于得到消息,骑马赶了回来,此时的妹妹已奄奄一息。父亲见状,歇斯底里般地扑向母亲,非要把母亲撕成碎片不可。当时,我们兄妹四人,只有妹妹一个女孩,她可是父亲的掌上明珠啊。眼见“明珠”即逝,父亲自然心如刀绞,无法控制自己悲痛欲绝的情绪。不管父亲怎么骂、怎么打,母亲都一声不吭,只是在不停地抽泣。乡亲们将父亲拉开,邻居闫奶奶拉着泪流满面的父亲语重心长地说:“兆林哪,不要怪你的妻子,你在外面工作,家里的大事小情都是你妻子一个人担着,多不容易呀!再说了,她不愿带孩子去别人家参加婚礼,也是为了给你争面子啊。”是啊,父亲是旗里的干部,母亲常以此为荣。虽然家里日子过得苦,但很要脸面。她不愿带上一帮孩子到别人家蹭吃蹭喝的,是怕人说闲话,所以才把孩子们锁在家里,出了这档子事。

妹妹去了,父亲也带着满心的愤怒、忧伤和懊恼离开了家,这一走大半年没再回来。母亲整日里以泪洗面,她知道自己犯下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父亲这辈子都不会原谅她的。于是她不想活了,想随妹妹而去,一了百了。一天夜里,她偷偷地爬起来,走进牛棚(当时家里养着一头奶牛)拿起一根拴牛绳,踩着挤奶的小板凳,将绳子的一头拴在牛棚的梁坨上,另一头打了个活结,套在脖子上准备自尽。就在这时,老母牛突然“哞、哞——”的叫了几声,那声音像是在说:“不要哇——不要哇——”。接着,睡在老母牛身边的小牛犊也“妈、妈”的叫了两声。听到小牛犊的叫声,母亲愣了一下,她像是听到了自己的孩子在哭叫。母亲呆呆地站在小板凳上许久许久,泪水像破了堤的洪水,夺眶而出。她暗暗地对自己说:“我死了,三个孩子怎么办?没有母亲他们还能活下去吗?”想到这里,母亲犹豫了。她悄悄的将绳子从梁坨上解了下来,又悄悄的回到屋内。这件事原本我们兄弟谁也不知道,是那年春节,母亲醉酒后说出来的。

此后,家里依然是母亲一人支撑着。刚刚参加工作的父亲的工资只有十几斤小米,还不够他自己消费的。家里几口人的吃喝拉撒全都要母亲一手张罗,那日子过得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一年有大半年都是以土豆为主食。到了冬季,大人孩子几乎没有一件像样的棉衣服,更没有可以保暖的棉鞋了,一双破靰鞡,一把靰鞡草,一块破麻袋片,就算是过冬了!咳!回想起当时那苦日子来让人不寒而栗呀!

妹妹的死,对母亲的打击很大,那几年很少见到母亲脸上有笑容,也很少见她再去参加任何婚礼或是亲友们的聚会。每天都在耶稣像前眼含泪花为死去的妹妹超度亡灵(母亲是东正教徒),为我们活着的人祈祷平安。

三年后,母亲又为我们生下一个小弟弟。当时原本希望能再生个女孩,以宽慰因妹妹去世始终不能释怀的父亲,没成想又是个男孩,此后母亲就没再生育。那年我11岁,记得,母亲生下小弟弟的时候,正值数九隆冬,远在旗里工作的父亲没能回来照顾母亲的月子。小弟弟降生的第三天,家里断了水,长得又瘦又小的我,抓起两只水桶准备去河套挑水。母亲不放心,因为河套冰眼处很滑,即便是大人去打水也要格外小心,稍不留神就会掉进冰窟窿里,何况我还是个孩子?母亲从我手中夺过水桶,顶着凛冽的寒风向河套走去。哇,母亲啊,当时你只穿着一件破旧的小棉袄,一条打了补丁的秋裤。当你将两个大半桶水挑进屋子的时候,豆大的汗珠从你那灰白色的脸上滚落下来,裤腿上还渗出大片的血迹。当时我不懂这是为什么?说实话,平时母亲就是挑上满满两大桶水,从几百米之外的河套一口气挑上几担,都不会出一滴汗的;然而,那天她却。。。。。。第二天,母亲病倒了。好在父亲及时赶到家,经过一番调治后母亲才死里逃生。从此,母亲落下了严重的子宫脱出等妇科病。小时候包括年轻那会儿,我们不懂这些,也不够关心母亲的健康。是与母亲一起生活了二十余年的四弟妹发现了母亲的病情后告知我的。那时候我在外地工作,便立即吩咐四弟妹带母亲去看医生。医生检查后听说母亲子宫脱出已经三十多年了,感到十分惊讶。并严厉地责怪四弟妹说:“老人病的这样重,为什么不早点来!早些来可以实施子宫摘除手术,老人就不会如此痛苦了。”四弟妹表示,母亲一直瞒着家人不说,我们谁也不知情。是啊,真的是我们谁也不知情呀!特别是几十年来我一直在外面工作,不在母亲身边,对此更是一无所知了!然而,就是这样,几十年来母亲为了为这个贫穷的家庭节省几个医疗费,默默地忍受着病痛的折磨。据医生说,这种病特别不能干力气活,稍一用力子宫就会脱出。可是这几十年来母亲一直都在操劳忙碌着,家中所有的力气活都是母亲干的,春季翻地种菜,秋季秋收打草,冬季伐木运柴,一年四季担水劈柴、喂牛挤奶。。。。。。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真不知道她老人家是怎么挺过来的呀?!

因母亲年事已高,医院表示无需再做手术,只要保守治疗就可以了。好在家里家外有四弟妹和孩子们忙碌,年迈的母亲无需再干过重的力气活了,加之用药,病痛也有所缓解。

母亲的一生是勤劳的一生、善良的一生、豁达的一生、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一生。家里有一口饭她都送到孩子们或是丈夫嘴里,自己宁肯饿肚皮;有一块布,她要为孩子们或是丈夫做件新衣,自己从来都是一身补丁衣服。哎呀呀我的母亲哇,小时候我们兄弟不争气,常常争这争那的惹你老人家生气,如今回想起来真是后悔莫及呀!

尽管,中青年时期的母亲吃了不少的苦,受了不少的累,可她还是活过了八十几岁,在当地的老人中也算是高寿了。有人问及母亲的长寿之道,她总是笑着说:“我哪懂什么长寿之道哇,我能活八十多岁,全是上帝保佑的。”是啊,母亲是虔诚的东正教徒,东正教的教规和圣经里主张人以善为本,多做有利于他人的好事,莫做丁点的坏事,母亲的一生就是遵循教规的典范。不过我觉得母亲之所以在那种环境下能活八十多岁,其中不乏以下原因:一是母亲勤劳的一生,为她留下一副钢筋铁骨般坚实的身板,让她能挺过苦难和疾病的折磨,坦然地走过八十三个春秋;其二是母亲豁达的胸怀,贤淑的为人,始终让她拥有一个宽松平和的心态。在我的记忆中,母亲从未与任何人红过脸,未与任何人发过脾气,包括我那脾气暴躁且酗酒的父亲和我们这些淘气的孩子。特别是小妹去世以后的相当长一段时间内,父亲常常借酒消愁,非打即骂拿母亲出气,以此来宣泄自己心中的悲哀和怒气。不管父亲怎么打,怎么骂,母亲从不还口,更不还手。母亲的豁达、贤淑和仁慈在村里是出了名的,因此母亲被选为妇女代表,并多次出席过旗里的妇代会呢。其三是母亲的晚年还是幸运和幸福的,此时我们兄弟都成家立业了,日子也好过了,母亲平平安安的吃了几天饱饭,舒舒服服的过了几天好日子。她常说:“真没想到,我还能活到今天!”我们说,这要感谢共产党,她却说,“除了共产党,还要感谢上帝。”

遥望北国,我泪湿衣襟。母亲啊,你在天堂的那边过得还好吗?那里有医院和医生吗?你的病好些了吗?那里的冬天很冷吗?屋里有暖气吗?那里的物价贵不贵呀?有肉吃、有大米白面吗?我知道你不能写信给我,那就给我托个梦吧,把你那里的情况告诉我,以免儿子挂念。

母亲啊我想你,你永远活在儿子的心中!

(原创作品,作者授权发表)

【作家档案】

董宪瑞

董宪瑞,退休干部,俄罗斯族,珠海诗词学会、珠海摄影家协会、中国音乐著作权协会、中国少数民族音乐学会、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世界华文作家联合会、世界华人音乐家协会会员,世界华人交流协会名誉会长,内蒙古俄罗斯民族研究会理事,《当代词人》签约作家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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