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不离家这样的戏码你演不好

1,

真是一个安静的夜晚。
没有湿漉漉的拖鞋在地板上蹭出水渍的声音,不用被迫听到外放的无聊短视频,更无须强忍怒火将随意脱下的脏衣物翻卷边......那些连自己都厌弃了的聒噪终于消失了,心口只剩下宁静安详。
这才是真正的岁月静好,既静谧,又美好。宋琳拍了拍两颊的面膜,决定明天去宠物市场买只猫回来。她从小喜欢猫,年轻时还养过。一想起那种柔若无骨的触感,仍旧心中一荡。
究竟选一只什么样的猫呢?宋琳的脑子里浮出无数张图片,越想越兴奋,直到手机响起,竟然是儿子许东阳打来的电话。她一下子坐起来,脱口而出:阳阳,不用上晚自习么,找妈妈什么事?
那边咳了一声,不是许东阳的声音。宋琳的心瞬间提起来,然后听到对方用低沉而严肃的声音说:你好,许东阳涉嫌偷窃被人抓住,麻烦你现在来趟警察局!
挂完电话,宋琳犹在梦中。
她怀疑自己遇到骗子了,可是对方用的确实是儿子的手机号。面膜的水分被吸收了,缓缓下滑,宛如一块冰在脸上幽幽沉坠。随意洗了把脸,宋琳顾不上化妆,抓起一件外套就出门。
她的车技不算纯熟,好在夜里路上车不多,紧赶慢赶地终于到了。吹了半个多小时的冷风,她总算冷静下来。无论是不是骗子,这一趟必须要跑,否则一夜难安。
打着哈欠的中年警察看到宋琳,又回头看到了一眼和她五官十分相似的少年,眼睛一下子亮了,连声道:你可算来啦!
宋琳歉疚地笑笑,嘴里询问事情缘由,目光却紧紧盯着儿子。许东阳缩在凳子上,鼻子下巴沾着血迹,嘴角一团红紫,跟前一桶泡面还剩大半没吃完,冻起一层褐色的油。看到母亲出现,他将头撇到一边,薄唇几乎抿成一条线。
两个穿着保安制服的男人凑上来,不等警察开口便狠狠冲宋琳道:这小子在我们小区偷东西,好几回了,这次终于被我们逮着了,你这个当家长的是怎么教的!
许东阳原本面无表情,听到保安质问宋琳怎么教育孩子时,忽然从凳子上弹起来,大吼一声:我没有偷东西!没有!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吼声吓得怔住,宋琳最先反应过来,快步走到儿子身边,在他肩上拍了拍,对中年警察说:同志,我相信我儿子,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他一直是个好孩子,在学校里没有老师不夸他......
年纪轻的保安不耐烦地打断她:如果是误会,他干嘛不说清楚他来做什么的,我们问了一百遍了他也不说,不是做贼心虚是什么!
他越说越气愤,几乎要伸出指头骂人,被中年警察喝止。警察走到宋琳母子身边,轻声道:家长难当,我儿子跟他一样大,我是比较同情你们的,但是人家现场抓住了认定他是小偷,虽然没证据,可小伙子又不肯说清楚自己大晚上跑到人家楼下鬼鬼祟祟干嘛,我这就算相信你们也为难啊,你赶紧劝劝他,把话说清楚不就没事啦!
两个保安愤怒之下失去理智,这个警察却看得清楚,许东阳脚下那双鞋跟他儿子的一模一样,没个千把块买不了。再加上少年通身干净的气质,凭他多年的办案经验,当时就觉得有误会。
可惜小伙子倔得很,愣是不肯开口。他只能哄骗道,要是今晚不找个人来领他回去,就必须蹲监狱,还得通知学校领导。
宋琳谢过警察,然后拉着儿子到一边坐下,耐心追问。他回握住她的手,除了“对不起,妈妈”,什么也不肯说。她心里已经攒了些火气,目光落在他嘴角的伤口上,生生压了下去。
深吸一口气后,她凑到他耳边低声哄诱道:要不,我打电话让爸爸来,你跟他说好不好?他今晚加班,这时候应该要下班了。
父子俩的关系一向很好,无话不谈。他们母子俩处得也不差,只是性别不同,涉及到私密一些的话题,孩子平时更多时候会找父亲。
宋琳没想到,儿子的反应会那么强烈。他直接抓住她要打电话的手,指尖掐得她隐隐作痛。母子俩眼神对峙,宋琳的目光犀利得仿佛可以穿透世间万物,偏偏眼底蕴着一抹母亲专有的温柔慈爱,叫人不忍相欺。
不知过去多久,少年终于缴械投降,无力地垂下脑袋,失魂落魄道:他没有在加班。
宋琳神色错愕地望着儿子,眼睛里写着不可置信。
这副模样,让许东阳更加心疼。索性和盘托出:妈妈,爸爸一直在骗你,他没有加班......
他说得眼眶通红,气得身体颤抖,直到渐渐发觉,母亲的神色愈发镇定,脸上除了心疼,看不出任何愤怒或者伤心的表情,跟他想象得实在不一样。
而宋琳,则在儿子茫然不解的眼神中,拨通了前夫的电话。
这一刻,她才明白,有些事从一开始就不该瞒着孩子。大人以为是为孩子好,殊不知,往往会造成更大的伤害。
2,
没有人结婚是奔着离婚去的。
嫁给许卫军的时候,宋琳和所有新娘一样,盼着子孙满堂,渴望白头偕老。
然而,婚姻和爱情终究不同。
谈恋爱时,有情饮水饱,发生矛盾哄一哄就能破涕为笑。婚姻里,那眼泪,却总是没完没了。
其实,许卫军没有改变,他还是从前那个他,自在潇洒,不拘小节。惹得宋琳不高兴了,他还是会和婚前那般,买束鲜花做惊喜,或者拉她去家新开的馆子。
只是,宋琳愈发感觉不到快乐。
听他说缠绵悱恻的情话,她不再怦然心动,只盼望他将这份口才用到工作上,争取早日升职加薪。火红的玫瑰看多了,她觉得没劲透顶,直言不如帮她带娃一天,给她放个假。就连馆子里的美味,都无法使她愉悦,因为看到坐在对面的男人,她就不免思虑:他看上去经常来这里吃,就没想过一顿饭顶儿子一桶奶粉钱么?
还有那些根深蒂固的生活习惯,她吼了无数遍他也改不掉,看上去毫不起眼,却一点点侵蚀她的感情。只要他在家,她就会抓狂:为什么要踩着湿拖鞋弄脏地板,不知道她拖地很辛苦么?为什么吃完饭就窝到沙发上,难道洗碗是她的天职么?为什么下班就是玩手机,从来不想着给儿子读读书?
嘶吼了太多次,得到的只有敷衍和沉默。她越来越觉得,这段婚姻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男人还是那个男人,没有犯过任何长辈口中的原则性错误,出去吃饭人家甚至会艳羡一句夫妻俩的状态。
谁都不知道,在这看似岁月静好的背后,藏着一个女人多大的忍耐。无数个夜晚,她望着他酣然沉睡的背影,不禁发问:为什么女人结完婚后需要身兼数职,累得失去自我,男人却仍可以潇洒做自己?
她的感情不是瞬间崩塌,而是在漫长的岁月里一点点被蚀掉。环境厚待男人,他在婚姻里的不作为被视为正常现象。哪怕学习闺蜜的御夫术,她仍改变不了他,便只能一个人接受生活的磋磨。
她曾认为是自己不懂调教,后来渐渐意识到,夫妻之间,哪里需要驾驭彼此,体谅对方,自然会担起肩上的责任。然而有些人的爱是浅薄自私的,自私到衍生不出责任,可以心安理得地无视伴侣的辛苦疲惫,做婚姻里的甩手掌柜。
终于心凉如水,不抱任何期待。
以致于发现许卫军和同事暧昧不清时,宋琳没有愤怒,也不伤心,只感到莫名其妙的轻松。仿佛一块长年压在胸口的巨石,终于被挪开了。
她很快明白,这是因为她终于可以理直气壮地提出离婚了。
许卫军敷衍地挽留几句,见她态度坚决,便不再执着。他难得敞开心扉,她这才知道,他竟然也满腹怨气。怨她说话咄咄逼人,怪她不够善解人意,不懂他的浪漫用心。
婚姻的最后时光,他们终于不用戴着面具忍耐彼此,将积压多年的不满尽数发泄出来。彻聊一夜,积怨尽吐,反倒心平气和地得出一致答案:他们不合适。
离婚时,许卫军延续了一贯的风格,出手阔绰,将房子和存款都给了娘俩。宋琳素来嫌弃他对金钱的态度,这一刻,却不得不另眼相看。
办手续时,他们是整个大厅最淡定的人。感情消磨得当真干净,宛如陌生人一般。唯一的牵绊,只剩下儿子许东阳。
尽管许卫军没有怎么照顾过儿子,但他一向是个好脾气的父亲,儿子要什么玩具,在母亲那里讨不到,在他这里多半会成功。他也从来不用规矩拘着孩子,绝不会摆长辈架子,父子俩处得像哥们似的。
宋琳是个忍耐的人,怨恨从不在孩子面前表现出来。以致于许东阳长到十八岁,一直觉得自己家庭幸福,从而养成了开朗大方的性格。
夫妻俩都很珍惜孩子的性情,不忍破坏。况且,还有一年多就高考了。许东阳成绩优异,老师说了不出意外铁定能上重点大学。这样的紧要关头,为人父母的,自然不敢叫他知晓家中变动。
商量之下,两人决定离婚不离家,直到儿子高考结束。
3,
虽然说好离婚不离家,但是对于两个感情上的陌生人而言,相处之下难免尴尬丛生。尤其是,许卫军离婚后不久便和暧昧对象确定了关系。
好在,许东阳住校,只有周末才回来。于是,许卫军的常见日用品准备了一式两份,平时住在女友家里,周末则回前妻家。
为了给儿子营造宽松的家庭氛围,促进他的学习成绩,两人刻意扮演起恩爱夫妻来,见面就眉开眼笑。只因心无芥蒂,演起来便游刃有余。
天真的许东阳不仅没有察觉异常,还发自内心地为父母高兴。直到学校组织高三学生半日郊游,返校的车上,他看到父亲在马路对面,正牵着一个女人缓缓走向快餐店。黄昏下,他们有说有笑的模样像极了一对老夫妻。
绿灯亮起,校车匆匆离去,这短暂的一瞥却在少年心中投下惊心动魄的阴影。
晚上,他故意打电话给母亲,随意聊了几句后让父亲接电话,结果得知父亲在加班。他更加确定,父亲欺骗母亲自己在加班,实则幽会情人去了。看两人的黏糊程度,也不知在一起多久了。
许东阳从此无心学习,整日为这件事忧思忡忡。少年人的心,父母感情崩塌,就是整个生活的崩塌。他甚至想默默努力,帮助母亲挽回父亲,帮助父亲“迷途知返”。父亲的手机有密码,他看不到什么,但是从家里电脑的购物网站留存记录上,找到了一个父亲频繁寄东西的地址,默记在心底。
这天晚自习,他实在看不下去书,便请了病假回家休息。他成绩优异,平时表现乖巧,老师不曾疑心。出校门后,他打车直奔脑海中的地址。
然而,地址上只写了小区名和栋数,具体是哪一户他并不知道。少年莽撞一根筋,竟做出了无比荒唐的决定。他一家家摁门铃,然后躲在暗处观察开门的人。
结果,没有抓到父亲的婚外情,反而被前来巡逻的保安当成小偷扭送到警察局。
事情说清楚后,两个保安对许东阳多有同情,态度缓和许多。警察到监控室取证,发现从背影看,许东阳的身材确实和之前几起连环盗窃案的疑犯诸多相似。再加上宋琳私下请班主任打电话证明他只外出过这一次,他当晚就被父母领回家。
出了这样的事,再也瞒不住了,也不该瞒,两个人意识到错误,决定说清楚。
两人先拿出离婚证,郑重地向儿子道歉。之后,宋琳隐去许卫军婚内跟人暧昧不清这件事,单说生活习惯和观念上的矛盾,表示分开是最好的选择。
许东阳的目光在两人脸上转来转去,并没有发现离婚夫妇的剑拔弩张,甚至丁点儿怨恨都不见。他松了一口气,反倒冲淡了悲伤。也许,真正让他害怕的不是父母离婚,而是父母决裂似仇人。
两人解释,离婚只是因为他们之间的爱消失了,不代表他们不爱他。无论是否住在一起,在对待他的态度上,他们和世间其他父母没有任何区别。
许东阳一言不发,怔怔凝望着墙上的全家福。
宋琳和许卫军不敢马虎,各自请了三天假,帮儿子也请了三天假。他们带着他尽情吃喝玩乐,不用再受另一半的情绪干扰,两人都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最真实的一面。
许东阳渐渐明白,离婚后,父母确实变得和从前不太一样了。尤其是母亲,那种直达眼底的笑意,以前很少出现。而父亲,脸上也不再有压抑和焦虑。
虽然他无比难过自己的父母离婚,但从那刻起,他必须开始接受离婚这个既成事实。他要开启另一个模式的人生,他必须适应。
好在父母都觉得亏欠他,对他的爱更细致了,弥补了一些缺憾。
奉劝那些离婚不离家感情已经破裂的夫妻,不要低估孩子的智商,婚姻中的爱装不出来,厌弃也装不出来。孩子不傻,绑架着孩子演一场言不由衷的戏,还在孩子头上悬一把父母随时崩盘的靴子,是对孩子更大的伤害。
人生如行船,触礁遇风都是常事,没人能把船一路无风无雨开到终点,出了问题,勇敢承认,坦荡承担,才是对所有人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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