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拉拉屯子》 作者：赵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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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说，人是靠回忆过去和憧憬未来，才有了生活的信念。我们这茬人，离家久了，越发觉得，记忆中的许多画面，特别值得回味，许多不经意的东西，感觉特别温馨，串联起来的那些点滴记忆，家和家乡的轮廓，会更加清晰。

　　拉拉屯子，与我们村隔河相望，如果不是有大姨奶在那个村，我最不可能去那里，事实上，参加工作之前，我并没有去过那里几次，夏天需要划船，冬天需要走冰上，特别苍凉，大河套里俨然是无人区，如果不是特别需要，没有人去那个村的。

　　拉拉屯子，建村的历史，注定也不早，稀稀拉拉的住户，才会有拉拉的村名，但拉拉屯子村，村名里面有个屯字，就这一个字，也可能稀稀拉拉的解释，或许是错的，满语说，种植糜子的地方，聚村可以称拉拉，而拉拉屯子，恰恰是种植糜子种植稗子最多的地方，拉拉屯子的意思，很可能是出黄米的地方。

　　我们村，有许多人是从拉拉屯子嫁过来的，比如本家的大伯母二伯母，还有隔壁老郑家大奶，都是拉拉屯子的。我童年的记忆里，拉拉屯子太苦了，那村子没有水井，吃水都是吃大坑里的，偏偏拉拉屯子的盐碱，含卤水浓度更大，那村子美女多，秃子也挺多。

　　拉拉屯子的荒地，比赵荒地的还多，除了南北有村落，它的东边，二十来里地，才有塘坊和李家堡，荒地多，土地也就多，粮食是最不缺的。我还没有上小学时，冬天的时候，老郑大奶经常坐在她家热乎的炕头上，讲她的小时候，屋子和下屋里，都是粮食囤，有高粱囤、糜子囤、大豆囤，还有粳子囤。老郑大奶家富裕，她告诉我们，每年过年的时候，鞭炮一大堆，冰糖都拿簸萁装，都是拿粮食换的。

　　老郑大奶一定是姓张，他有个兄弟，叫做张国维，南北二屯都知道，那时挺有地位的，那年代，肉片炒白菜片，都是家常菜，抽烟卷吃套菜，去沟帮子下馆子，那是经常的。然而我的本家大伯母二伯母，却没有她家兴旺，饭是有的吃，菜却是挺难，以前的拉拉屯子，也是年年涝，雨季一来，就没有菜吃了，想买土豆，得趟河走大坝，去赵屯集市上买，但必须是肩扛人背。

　　那时的胡家镇，闾阳过来卖菜的特别少，梁屯子白屯子，倒是赶赵屯集市的挺多。我跟随老郑大奶去拉拉屯子，也顺便去看我大姨奶，那时我奶早没有了，我大姨父爷，也主动驾鹤归西，拉拉屯子已经忌讳谈论张国维，也忌讳谈论我大姨父爷，我以为我奶的长相，与她姐我大姨奶连相，大姨奶告诉我，奶奶没有她漂亮。

　　大姨父爷，是自己上吊死去的，我见过他的照片，年轻时挺帅的，他没有张国维睿智，也没有张国维的地位，他的那地主，典型的是靠起早贪黑种地，一块豆腐吃一天的人。父亲曾讲过他大姨父的抠，说拉拉屯子富裕点的，都像他一样比着抠自己抠家人，然后攒钱买地，多打粮食多赚钱，然后尽可能地去置地，终于给自己熬出来个地主。大姨父爷家的地主，院子没有围墙，也没有护院的，他雇佣的，只有长工和短工，许多时候，他自己给自己家，充当打头的（长工头）。

　　我大姨父爷家的园子，前后园子都能种蔬菜，茄子长得都压弯了茄秧，但依然舍不得吃嫩茄子，每顿做饭菜，都挑老茄子吃，就像我父亲和梦伍大叔那样的“尊贵”小客人，他都舍不得让摘嫩茄苞，半园子的茄子，还那样，所以梦伍大叔特别不愿意去的，就是拉拉屯子。和荒地村一样，拉拉屯子的人，也去村边的西沙河拉大白虾（辽东特产，专供津京客商，早绝迹了），也打虾米（籽）卖。

　　我大伯（父亲的表哥）受不了家产被分之后的歧视，领着全家闯“江东”了，殊不知，江东那边，比拉拉屯子的歧视还严酷许多倍，那边是流血的douzheng，遭的罪比我大姨父爷还多，大拇指拴绳子，然后吊在房梁上，想啥时候整你，半夜也把你揪起来。本来大伯也想早点回来，但谁曾想，发生了我大姨父爷私藏大洋的事。

　　七十年代初，依然有破四旧，村里的小年轻，跑我大姨父爷家找旧书，下屋的一角，堆了一堆破衣服，那是破得不能再破的旧棉衣，布都烂了，偏偏有去扒拉的，这一扒拉，就把我大姨父爷藏的大洋，给扒拉出来了，于是，胡家的，村里的，民兵连长还有小分队，还有戴红袖标的，就抓住他不放，他受不了那打那折磨，寻个空隙，自己吊死在树上，一辈子没有敞开吃顿豆腐的，就这样走了。

　　大姨父爷藏钱，谁也不知道，他被分的大洋，已经够多了，谁曾想，他还留个后手，这事情发生后，亲戚们都想不通，那时已经允许银行汇兑了，送到谁家，都能帮他换成钱，兜里连一毛的买酱油钱都没有，盐水蘸葱叶下饭许多年，为什么还藏那么多大洋？这事情我舅爷最恨，姐姐跟着他受苦，可他背着所有人，在那破衣服堆里藏大洋。

　　因为大姨父爷这事，拉拉屯子又掀起一阵交大洋的行动，凡是可能有大洋的，都过一遍筛子，动静挺大的，连我老婶的姐姐，都外调许多回。大姨父爷走后好几年，我又去一次拉拉屯子，那时大姨奶已经搬到大园子新盖的房子，老婶生他家的小松兄弟，我去给老婶“下奶”，和拴柱子一人挎一筐鸡蛋，冬天走冰上去的，大姨奶还领着我去看老房子，指着正房说下屋，讲起父亲小时候去那里做客，那时的拉拉屯子，依然吃大坑里的水。

　　那是拉拉屯子最穷的时候，也是天天大饼子，素油炖的白菜汤，我和大姨奶走在拉拉屯子的大街上，行人比我们村还少，衣服上的补丁，比我们村还多，最为惊诧的，就连棉帽子上，也有补丁摞补丁，我还和拴住去了村小学，没有看到一位小同学。多年以后我再陪老父亲去看望他的大表哥（已经从黑龙江搬回来），拉拉屯子的变化，让我震惊了。

　　房子都比我们村多，基本都是五间的，富裕程度更大了，早先我看到的荒草片，都没有了，都被开垦成最好的稻田和蟹田，人们的富裕程度，就更别说了，路好房好，人人脸上都挂笑，粮食堆成山，就连大坑都养起了基围虾，如今的拉拉屯子人，都说不缺钱，要是我大姨父爷知道有今天，何苦藏大洋，何苦一块豆腐吃两顿，何苦茄子非得长到足够大才吃？人呀，要想活得好，务必有个好环境，叱咤风云的张国维，也没有过上今天的好日子，再提拉拉屯子，许多搬到鞍山长春的人，都后悔搬出来没回去。

　　人再能，也不如有个好环境，好领导，好同事，好同学，好乡亲，再有一个好环境，那才是最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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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赵雁明   满族 高级讲师   中国现代作家协会会员  中国乡村杂志会员  辽宁省民间艺术家协会会员  盘锦民间艺术家协会会员，热爱祖国热爱家乡  喜欢写乡土文章  有部分文章在报刊杂志和文学平台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