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宽德 | 黑 心 石

      黑     

文| 王宽德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淋淋漓漓的春雨打在强子脸上,夹杂些微风,还是有些不寒而栗的气息。今天强子照例来到父母的坟前,给二老送些纸钱,这是强子这些年来必做的功课。

前些年离了婚,唯一的女儿随了孩子妈,如今又退了休的强子,一个人回到农村老家,悠然见南山地独自过活,唯一陪伴他的是他的“黑心石”。说起这块黑心石,其实是一小块儿吸铁石,强子感觉它是块警醒石,已经伴随着自己三十多个春秋了。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强子父亲是公社食品站杀猪卖肉的工人,那时候强子还小,听母亲说,有一次父亲与人合伙到农村去收购生猪,合伙人劝说父亲在腰里绑一个吸铁石,这样吸铁石在腰里上下移动,就能吸引着大秤的秤砣上升下降。这种短斤少两的伎俩,很快被群众发现,群众把他俩扭送到了大队,大队派人拉着他俩游街,给他俩脖子里挂个大纸片子,上面写着投机倒把的字样,让他们手里举着“黑心石”(腰里的吸铁石被群众当场抓住的赃物称作了黑心石),敲锣打鼓地游街,后来又被公安特派员逮走,以投机倒把罪判了三年劳改。强子的母亲省吃俭用,在人们的耻辱讥笑戳脊梁骨的蔑视中,拉扯着三个孩子。

母亲去探监,父亲交代母亲,三个孩子功课好,再苦再难也要让孩子们把学业上完。可是在那样靠挣工分过日子的年代里,在那样艰苦的条件下,一个无依无靠农村妇女供养三个孩子上学实属不易。尽管有一百个不情愿,母亲还是狠狠心,让姐姐退了学,苦撑着让强子继续念书,为此,成绩也很优秀的姐姐,委屈哭闹了很长时间,百无能耐的母亲也不知道多少个夜晚哭干了眼泪。

在学校里,强子受尽了百般凌辱,在同学们叫骂劳改犯儿子的口口声声中,一天一天地度日如年,多少次强子哭着跑回家,不想再念了,好心的老师没有抛弃他,来到家里鼓励他,最终强子以全校第一名的优异成绩考上了县里的重点中学。

尽管在办理入学手续的过程中,受到了来自大队基层干部的各种人为障碍和鄙视,母亲还是求爷爷告奶奶吃尽苦头、流干了眼泪,把强子送进了大学的校门。这期间,出了狱的父亲和顽强的母亲,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默默地供养着三个孩子长大成人。

时光荏苒,日月如梭,三十年河东转河西,苦尽甘来,成绩优秀的强子没有辜负家长的希望,顺利读完大学,并被分配到了乡政府工作。

上班的第一天,父亲颤颤巍巍地塞给强子一个用红布包着的吸铁石,声泪俱下地说:强子,这块吸铁石,乡亲们叫它黑心石,从入狱到现在,它已经伴随我十多年了,它是我耻辱的象征,你无论如何要把它带在身上,任何时候都不能丢弃,闲暇的时候要看看它,看见它就要记住:咱任何时候可不能黑心,可不能贪占小便宜,不能贪身外之物。母亲在一旁泪不成声地使劲点头:你一定要记住你爹的话,这块黑心石把你爹害惨了,它把咱家害惨了!

八十年代初大学生少,国家重视人才,加之强子踏实肯干,不久即被提拔为乡政府坐机关的副书记,管理着乡政府百十号人的吃喝拉撒等各项开支和财贸方面的工作。强子牢牢记着父母亲的话,在办公室,就把吸铁石放在办公桌醒目的位置,一出门就把吸铁石挂在腰间,形影不离。每天找他盖公章的人络绎不绝,有拎着农村土特产小磨油的,有掖着两条香烟的,有有恩于自家的,也有曾经在升学就业期间给自己“小鞋穿的”。但是,每次强子都秉公办事,不计前嫌,不收一盒烟,不占一点儿小便宜,应该盖章的,按程序马上办;不应该盖章的,解释清楚,不留后遗症。

上班也有些年头了,和大学的小蔓同学成为夫妻多年了,春节回家过年,一家人高高兴兴地吃上了年夜饭。企盼多年的幸福生活,一定要牢牢抓在手中,三杯酒下肚,强子甩掉衣服,起身给父母敬酒,父亲“不经意间”碰了碰强子的腰间,没有碰到,父亲一脸的不高兴。看出了父亲的心念,强子悄悄地靠近父亲耳边:爹,我知道你摸啥,没有丢,你的宝贝在我衣兜里。这下,父亲放心了,咕咚一声,喝下了强子倒过来的酒。

在乡镇基层工作了几个年头,强子被调整为县直单位工作,具体的业务范围涉及城市绿化硬化美化等工作。终于回城了,一家子终于团圆了,老父亲老母亲当然高兴,一个星期天,老两口搭着邻居的便车进城,捎来了晒干的芝麻叶、萝卜缨、红薯土豆。中午吃饭,老头儿一摸强子的腰间,没有摸到意念中的宝贝:咋了,东西呢?!强子说放办公室了。那咱们去看看,老头儿执意要去办公室看看,不然不吃饭,回家!无奈,放下碗筷,强子陪着老父亲来到办公室,那块熟悉的吸铁石端端正正地竖立在办公桌上。这个东西可不能离身那,老父亲一再提醒。强子乖顺地应承着,迅速把它系在了腰间。

城市绿化是热门油水差使,踏破门槛的人络绎不绝,请吃请喝的人随时都有,以强子的倔强的独特个性和受辱的苦难经历,按章办事不是难事,委婉拒绝也是信手掂来。然而,豆包馊先从内部烂,大学四年同学的结发妻子,这些年来却有点蠢蠢欲动,眼看着一同毕业的同学一个个发达了,眼看着眼前的小老板通过绿化工程富起来了,妻子小蔓眼红了,妻子的弟弟也三天两头登门磨蹭。

然而,受过耻辱经历的强子摸着腰里的吸铁石,主意不改,不为所动,想想自己现在比二十年前上学时强多了,知足了,不能贪图身外之物。妻子和妻弟事事处处找强子的下属联系,在强子的工作范围内承揽工程,强子只要一知道,就制止阻拦,设置障碍,全盘否定。三番五次,三年五载,加之妻弟的添油加醋,夫妻俩从小吵发生到大闹,昔日樱花树下卿卿我我的感情,也走到了尽头,最后以协议离婚收场。

知道内情的人都为强子默默地竖起来大拇指,然而强子内心的苦楚可有谁知道。尽管后来强子的工作岗位几经变换,一度到了管理全县的人事干部工作,但强子仍然是人们心目倔强的强子、清正执拗的强子、骑自行车上班、下班回家独自做饭吃的强子。不管别人知道不知道,但强子一年四季,腰里永远系着“黑心石”,这是父母临终前的托付,要当作传家宝对待。

离婚后净身出户的强子,后来听说妻子和妻弟高息揽储,资金链断裂,要债的门庭若市,不敢回家,房子也卖了,浮躁啊浮躁,不知足啊不知足,自己酿成的苦酒自己尝。孩子是大人的纽带,唯一的女儿长大了,懂事了,女儿深明大义,女儿最理解父亲,女儿也最支持父亲,除了间或去看看唯一的女儿,这几年强子很少见到前妻,何况女儿已经在外地上了大学,这个支离破碎的家庭更加难以见面了。

城里没有了牵挂,退休后,强子独自回乡,收拾收拾父母的老房子,养了几只羊,一群鸡,过起了悠然见南山的田园生活。

“滴滴,滴滴”,几声清脆的汽车喇叭声,打破了强子的遐想,打破了坟头的宁静,拭干朦胧的双眼,强子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女儿,不错,是自己的女儿,已经好久没有见到自己的宝贝女儿了。女儿从车上下来,径直向这边走来,强子高兴地擦了擦眼泪,他知道这下“黑心石”有继承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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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王宽德,男,70后,爱好写作,现供职于新野纪委监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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