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尖上的五味
【往期回读】
舌尖上的五味
江都知名作家 熊有明
父母在老家的菜地上种了一畦辣椒,大多时候是等成熟后摘下来,用线串吊起来晒干,或者把辣椒剁碎放上盐,上面倒上一层植物油,把它们密封在瓶中,当调料用。只有我在小辣椒挂在枝头上的时候,会摘下几颗来洗净,蘸点老醋生吃。遇到特别辣的,也会吃得咳嗽起来。
那天回家吃饭的时候,被辣的狼狈样子被妻子发现,对着母亲说:“看你的儿子,和我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口味还是那么重。”母亲说,1978年的冬天出奇地冷,冰凌悬挂在屋檐下,晶莹刺眼,入冬的一场大雪还没融化时,又一场大雪覆盖下来,我就在这个寒冬腊月里降生了。母亲奶水严重稀少,那时还没有奶粉那么高级的食品,只能用米麸代替。看我嗷嗷待哺的样子,父亲央求渔人敲开结冰的河面,捕获据说和糯米熬制成粥喝下去可以产奶的鲶鱼,母亲忍住腥味,喝过几次,奶水依然没有起色,后来干脆喂起了我。不知谁无意中在汤里加了些少许的盐和胡椒,我便津津有味地喝了起来,饭量是一天比一天大,这种汤慢慢替代了母亲的奶水,盐和胡椒逐渐加量,口味也变得越来越重起来。
在不同的季节,母亲都会做出不同的合我口味的菜肴。无论是主料、辅料还是调料,辣椒都是主角。那一年,我在离家十公里外的地方步行上学。冬天天黑得早,雨雪还来凑热闹,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泞的路上往家赶,肩上的书包、脚上的鞋似乎特别沉重。几次滑进路边的水沟里,茫茫的夜幕下又要走过白天都头皮发麻的乱坟岗,又惊又怕。就在快要流泪时,在远处传来母亲清脆的呼喊我小名的声音,还有手电筒带来的光亮,迎接我的是一锅冒着热气的青菜烧牛杂。那时的辣椒酱很地道,是用南瓜、香油熬制的,很稠很鲜,好多次我都直接喝,被清洗干净的牛杂切成火柴盒大小,厚重而朴实,青菜蘸上辣椒,风卷残云般消灭了两大碗米饭。委屈和泪水和这美味,一同被我扫进了早已饥肠辘辘的胃里。

五味中,我偏爱咸和辣,对酸甜苦更像是失宠的妃子,早已被打入冷宫,咸的味觉来自盐。在中国的烹饪辞典里,盐才是百味之首。
每年秋收过后的闲暇时刻,母亲就张罗着腌制咸货,用来迎接在外打工准备回家过年的儿子。选择膘肥肉紧的猪后腿,用刀松开骨,均匀地抹上盐,在干净的瓦缸里压上石块,浸制数天后,取出朝光风干,和如法泡制的家禽们一道挂在屋檐上,昭示我回家过年的倒计时。这美丽的图画是我千里迢迢回家的动力,也是我的乡愁。脚步还没踏进家门,就能猜出母亲迎接我的老三样菜肴:大蒜辣椒炒咸肉,红烧咸鸡,清蒸咸鹅。不吃光这些母亲腌制的咸货,我是不会出门打工的。这是盐的味道,辣的风格,已经在漫长的时光和亲情、母爱、故乡、旧土等情感掺杂在一起,才下舌尖,又上心头,我也说不清哪一种是味觉,哪一种是情怀。
有两双手,就有两种不同的味道。与母亲做菜朴实厚重、重口味的风格不同,尽管妻子接过了母亲的衣钵,但她更注重营养和养生,清淡少盐寡油。如果把母亲的风格比喻成粗犷,大大咧咧的西北信天游,那么妻子就是江南楼上小家碧玉弹唱的清曲。婆媳间的美味交接尽管有不同之处,相同之处在于无一不是用用心用爱去创造。
大煮干丝,代表了妻子对菜肴的标准要求。成熟的黄豆储存在邻家的豆腐坊里,把黄豆压榨成百叶,留下来是豆浆和豆腐脑,这些都是纯绿色新鲜的饮品。放进温度适中的冰箱里存储,把百叶分开,切成细丝,如发丝分明,用开水浇洗五遍,去除豆腥味,上好的河虾去须,下油锅见红盛起,选择质地上乘的火腿、鸡脯,切成薄薄的片,加入自家菜园里带着露珠采摘的葱和蒜,倒入香油,大火慢慢熬制,成为地道的扬州名菜大煮干丝。素雅的外观,却有着舒软香甜的口感,在妻子的任何一道菜中,是不见辣椒的,她对辣椒有着不同一般的严格管制。

精致的食物是只会留给最勤劳的母亲和妻子。春季万物萌发,大地上到处都是野菜的影子,马兰头最为旺盛。每年开春后的饺子,妻子是会默许母亲在馅里放点头年腌制的咸肉的,马兰头的纯朴鲜味抵消一些咸肉带来的重盐,手工擀制的饺皮,皮薄筋道,加入野菜咸肉馅,不仅美味,还能领略自然的味道。只有我还在不自觉地用余光寻找着辣椒,辣椒一如既往地淳朴厚重,和饺子的清淡美味相得益彰,共融互补,这味道多美啊!
好作品给人愉悦,感谢作家熊有明!
安好,世界!安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