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没有夜……
忙完手头的工作,夜已经很深了。
马坡这个地方,居然在首都机场的航线上。此时,窗外的夜空,不时有飞机经过,轰隆隆的机鸣,如在头顶一般。习惯了,也就不觉得什么,它飞它的,我睡我的,两不相干。白天却不很明显,好像很少听到飞机的轰鸣,不知是否白天航班少的缘故。也许不是,因为夜,夜有神奇的放大功能。
夜,能放大人的欲望。头悬梁,锥刺股,囊萤映雪,这些事都发生在夜里,既是发奋图强的楷模,从另一角度看,不也是欲望膨胀的结果?更不用说在夜幕掩盖下,另一些不可言说的事情了。夜,以其独有的黑暗的特质,遮蔽了许多,与此同时,也放大了许多。那些在阳光下,羞于张扬的,或是不能张扬的,受到夜的蛊惑和放纵,变得肆无忌惮、忘乎所以,甚至放大到,自身难以承受的程度。
秉烛夜读,古人非常推崇的学习状态。阅读之所以变得无趣,恐怕与有了电灯、没了蜡烛有关。还记得小时候,特别喜欢停电,点上蜡烛看书,打心眼里觉得自己勤奋,对自己的喜欢和钦佩,油然而生。母亲却反对,走过来一口吹灭,她的理由很简单,两个字——费钱,但不容辩驳。
初三的那年,我在学校上晚自习,接长不短的会停电。漆黑的教室里,就连平时最不喜欢学习的同学,都点上蜡烛,就着烛光,装出一副很用功的样子,读书或是写作业。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越是停电,夜的意蕴越足,学习效果越好。
奇怪吗,确实很奇怪——灯火通明下,玩个没够,黑灯瞎火时,反倒勤奋起来。夜,真的有放大努力的功能。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这是评书中经常出现的一句话。很多坏事,都在夜幕下发生,这是夜,对恶的放大功能,或是说夜的,另外一副面孔。善与恶、美与丑,是不可分割的整体,夜,放大了善,也就放大了恶,放大了美,也就放大了丑。
走夜路,是一种挑战,因为夜可以放大恐惧。小时候,村里有一个胡同,名叫马胡同,现在依然存在。不知道谁说的,总之全村人都知道,还有人说亲眼见过,马胡同有个“小地魔”。何为“小地魔”?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个头矮小,全身雪白,类似于人,但不是人,具有某种魔力的,生命体。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小地魔”就会出现,尾随夜行的人,甩不掉、挣不脱,一旦回头,就会被它抓走。
夜,以各种传说和假象,放大人们的恐惧。
但是,夜也能放大人的勇敢。我和几个小伙伴,相约去会一会“小地魔”,毕竟在传说中,它不是狰狞的形象,还有几分可爱和神秘。大半夜,我们几个偷偷从家里跑出来,排成队,手拉手,战战兢兢的,向马胡同靠近。大家小声的相互鼓励、打气,并一再提醒,如果遭遇“小地魔”,决不能慌张,只要不回头,一定安然无事。夜,出奇的静,几乎能听见彼此的心跳。越是靠近马胡同,速度越是缓慢,气氛越是凝重,同时还有一种大义凛然的悲壮。
不知是谁,真的,至今我都不知是谁,也不知他看到了什么,“嗷”的发出一声怪叫。于是乎,我们几个,撒丫子就跑,四散而逃,谁也不顾谁,但都恪守那个原则——决不回头。回到家,心怦怦乱跳,赶紧钻被窝睡觉。
第二天早晨,到学校,相互一看,一个不少。于是,校园里很快就流传,我们几个夜战“小地魔”的故事,逃跑的环节,大家不约而同的自动忽略。因为没有事先商量,关于“小地魔”的模样,我们各自的叙述,稍有差异。我给“小地魔”安上一对角,他们呢,有人给“小地魔”安上尾巴,有人给“小地魔”安上红眼绿鼻子。最后,有多个版本的“小地魔”出现,但我们每个人都强调,亲眼所见!
夜,不仅放大了恐惧,而且放大了勇敢,还放大了虚荣。我们为“小地魔”的传说,做出了应有的贡献。
刚刚把计划中本周要完成的工作全部搞定。我不希望它们跟随我到明天,因为明天是周末。说白了,我很自私,我不希望它们侵蚀我的周末。在周末,我愿意我是自由的:与老爹老妈开展批评与相互批评;跟当街闲坐的老太太,宣讲我的生命课堂;听隔壁大哥畅谈,川普上台后的美国新政;或是抱着一本书,煞有介事的看几个小时——如果我不说,你肯定不知道,其实啥都没看懂。
夜,沉默不语,宽恕我的贪心,纵容我的私欲……
有个词,叫长夜漫漫,还有个词,叫长路漫漫,长夜与长路,都突出了“长”,其实,这也是放大的结果。时间和路程,在经典物理学范畴,都是固定的物理量。爱因斯坦提出狭义相对论后,人们才认识到,可能存在“钟慢尺缩”效应,即:当一个物体运动速度接近光速时,物体周围的时间会迅速减慢、空间会迅速缩小。当物体运动速度等于光速时,时间就会停止、空间就会微缩为点,也就是说出现零时空。
据我了解,时至今日,真正理解相对论的人,并不多。很多人跟我一样,仅仅知道而已,权作酒后谈资,用于标榜自己博学,或是掩盖自己无知。据说,爱因斯坦曾用美女和火炉为喻,解释相对论,他说:和温柔漂亮的美女坐在一起,一小时就像几分钟那么短暂;和热气腾腾的火炉坐在一起,几分钟就像一小时那么漫长。把深奥的自然科学,与通俗的人情世故相结合,爱因斯坦堪称典范。我不理解相对论,但非常赞同他的“美女论”和“火炉论”。
“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张九龄在《望月怀远》中这样说,夜放大了距离;“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白居易在《长恨歌》中这样说,夜放大了时间。“欢愉嫌夜短,寂寞恨更长”——忘记了出处,但这里既有放大,又有缩小,让人一头雾水。
由此可见,夜所改变的,并非时间和空间,而是在夜深人静,悄然滋生的,某种情愫……
假如没有夜?写下这几个字,我就后悔了。欲望也好、奋斗也好、恐惧也好、勇敢也好,罪恶也好、虚荣也好,假如全部暴露在阳光下,这个世界一定会少很多趣味。罪恶和虚荣消失了,这个世界会变得更好吗?谁也不敢说。因为自这个世界诞生的那天开始,罪恶和虚荣就一直存在,并一直被追杀,但一直没有消失。假如没有夜,它们会不会在光天化日下横行,谁也不敢保证,也许还会变本加厉呢。
夜,放大了爱,也放大了恨,放大了美,也放大了丑,放大了善,也放大了恶,因为夜的存在,人类有了隐私,于是人类也就有了尊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