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神话外史·天行健

黄帝自从问道于广成子后,感觉自己的世界观都有所改变了,他从此开始追求感应,而不仅仅着相于共情。这一夜正在观星台上瞑目静坐,采天地之灵气,吸日月之精华,致虚极,守静笃,有渐入佳境之感,不知不觉便有些神采飞扬。皇帝知道自己感应到了天地,感应到了大自然,然后他将自己的意念投射到茫茫的宇宙。
浩瀚的星空看似混沌无序,但见群星闪烁,明月朗照,黄帝更觉得神清气爽。忽然,黄帝的心潮涌动了一下,似乎是某种东西突然涌现,黄帝知道自己感应到了什么,于是睁开眼来,站起身来,仰望星空,忽见东方荧光闪动,一颗彗星电射而出,穿过霄汉银河,往西南方去。黄帝“哦”了一声,定睛细看,但见那彗星犹如扫把,长七尺许,阔三尺许,周围云气弥漫。
那彗星横贯紫微星,穿北极枢庭而过,接着一路毫不停留——果真是“天行健”,历文昌、北斗,然后光芒暂息。黄帝眼睁睁地看着这颗彗星“自强不息”,心道:“如此天象,人间必有感应。”翌日上朝,黄帝跟风后等人说起扫把星,有说看见了的,也有说睡着了没注意的。那仓颉昨晚也曾见来,此时早有准备,他翻开带来的竹筐——黄帝本来就在奇怪他带个竹筐上朝干吗,然后拿出一块块乌龟壳,左查右看了一阵,然后对黄帝道:“老臣昨晚夜观天象,见扫把星横贯紫微星,穿北极枢庭历文昌、北斗,然后光芒暂息;于是老臣急忙翻阅史籍,发现此星虽没有受过天帝敕封,但颇有来头。”
黄帝一听来了精神,赞许道:“仓颉不愧是文道班头,深得我心。你且说说,这扫把星有何来头。”仓颉得到黄帝赞许,满脸红光焕发,胆气也豪壮了起来。但见他拿起一块乌龟壳,走到中庭,举过头顶,对着黄帝和众同僚先后展示了一番,然后道:“天子在上,诸位,这些龟壳上面,记载了很多次扫把星的故事,我结合这些记载,用心推算了一番,发现这种横贯东南天宇的扫把星大约每七十几年就会出现一次,每次持续数旬,若天气晴好,日日可见。”
黄帝听罢,问道:“既如此,它后续会如何行进?对我黎民万姓有何干扰?”仓颉听罢,先歌颂了黄帝的忧国忧民之心,然后道:“那彗星这一路,似乎穿州过府一般,从遥远的东方,折向北极枢庭,此为天子昨夜所见;进北斗七星后,光芒暂歇,是因为斗星明亮,导致其光不显;然后它将贯穿东宫青龙,从青龙之角——角宿——而入,历经青龙之颈——亢宿、青龙之胸及前爪——氐宿、青龙腹房——房宿,从青龙之尾——尾宿——射出后,一路毫不停留,折转方向后,接着往西南宫朱雀左翼或西宫白虎之首参宿这个方向而去。”

按现在方位

黄帝等众人听着仓颉娓娓道来,既感神奇,又有些说不清楚的隐忧。黄帝接着问道:“对天下万姓是有利有害?”仓颉忙接着道:“老臣正要说,若扫把星从东宫青龙射向南宫朱雀左翼,则天下将有旱灾;若是射向西宫白虎之首,则天下将有洪灾;若是从朱雀左翼和白虎之首中间穿过,则天下将有三十年的风调雨顺。”黄帝听罢,点点头,向诸位大臣交代道:“这个月大家都要留心这个扫把星的去向,及时报告。”
却说天帝日前正在紫微垣静坐,忽见扫把星来,那趋势,必定会穿北极枢庭而过。于是天帝命九天玄女追上彗星,请它暂歇脚步,在枢庭暂歇两日,天帝好茶招待。彗星见天帝相招,于是入枢庭觐见,由于在宇宙流浪久了,又没有职位,一时倒不知道怎么跟天帝打招呼。天帝倒是不见怪,主动命人看座,又叫九天玄女相陪。天帝此时早就翻看了扫把星的族谱,对它的身世也了然于胸,于是开门见山,道:“阿孛,我见你遨游宇宙星汉,在三垣四宫二十八宿中循环往复,七十余年才回一次五星治内,却毫不疲倦!”
扫把星见天帝说出了它的乳名,不觉又惊又喜,惊的是天帝知道它,喜的也是天帝知道它。于是阿孛回答道:“感谢天帝垂询!天帝命玄女姐姐相招,阿孛已感受到了恩宠,没想到天帝还知道我长蓬的乳名。记得以前来时,对下界炎帝的子民多有干扰,我听说有人叫我扫把星,这个名字我并不喜欢,但后来听说有人把我写进史书,叫我蓬星或长星,所以我索性给自己取了个大名叫长蓬。但我的乳名,确实有一千多年没人叫过了。今日听到天帝如此称呼,令我倍感亲切。”
此后,天帝、九天玄女与阿孛三人东西南北地漫谈了一阵,渐渐地说到了阿孛此行的目的。阿孛道:“天帝,玄女姐姐,你们都知道,我在宇宙中穿行,基本上是毫无目的,我一路走一路感应,能令我心血来潮的,就拐过去或者停留数日,否则我就径直路过。我也知道下界有人说我是扫把星,就是不吉利的意思;这我也不想,但我确实没办法,大的路线,不是我说了算的,就比如说,我折向北极枢庭,不是我要这样走,说白了,就是枢庭引力太大,我不得不这样走。当我穿过东宫青龙后,由于人间太阳的引力,我不得不拐向南宫朱雀的方向,这时人间的岁星可能又会拉扯我,导致我有可能进入西宫白虎星垣之参宿。”
天帝听罢,点点头,望着九天玄女。九天玄女心领神会,对阿孛道:“阿孛,你说的也有道理;然而确实,岁星被扰动后,就有可能给人间带来灾难;人很脆弱,经不起风浪,天帝一方面要维持宇宙间的平衡,另一方面也要扶持在人间的天子。”阿孛听罢,对天帝和九天玄女道:“天帝和玄女姐姐放心,承蒙天帝款待,但我不敢打包票,天帝你也知道,天行健,是谁也没办法干预的,我这一路多加留意吧。”天帝点点头,知道它说的是事实,确实,天行健,是天帝自己都不能随便去干预的事情。然后三人又漫谈了一阵后,阿孛告辞而去。
却说接下来的旬日,那颗彗星果真按着仓颉所说的路线,一路穿州过府,贯穿东宫青龙,黄帝见仓颉预算准确,但不知道它后十日将去向何方,心中既安慰也担忧。这几日黄帝日日与群臣在一起商议,知道民间已经有人注意到了这种天象,有些年纪大的人在开始讲古,有说是祥瑞的,也有说是灾异先兆的。但总体而言,中州和北方认为是祥瑞的居多,南方认为是灾异先兆的居多。此时天下真正统一已有三十年了,黄帝觉得天下久已归心,南北方都是自己的子民,应一视同仁。于是黄帝沐浴斋戒,焚香礼拜,三天后,在靖室中祈请九天玄女降临。
这一次仍旧是在黄帝的梦中。九天玄女依旧是集性感、圣洁、智慧与精神于一身,依旧是仙袂飘飘,依旧是长发秀丽。黄帝觉得自己此时此刻不该去想这些,于是强自要求自己转变念头,对九天玄女说起自己这多日来的忧虑。九天玄女跟他说了与天帝见阿孛之事,然后接着说道:“天子,今年是你的本命年,岁星当头,估计今年的灾难是躲不过了。按岁星的位置,我估计阿孛的行程大概率会从西宫白虎之首参宿穿过,东方神州恐怕将有水患。天子应做好准备,好自为之。”黄帝一觉醒来,惊出一身冷汗。上朝后,黄帝吩咐风后等人,下旨天下各地储备粮食,以备水患。

却说九天玄女回到自己的洞府,见女魃正在溪流边梳洗,于是走过去跟她闲聊,说起彗星即将袭日,黄帝岁星当头,人间将有水患之事。女魃此时虽远远还没恢复,但心中关切其父,不觉蹙眉道:“师父,可有相救的良策。”九天玄女摇摇头,对女魃道:“女魃,你要知道,天行健,是天帝也改变不了的。天行者在宇宙中一路穿行,一路感应,因此会受到群星的影响,说起来,这也是天行者的动力所在。”九天玄女说着说着,叹了一口气,接着道:“你爹当年从炎帝那里夺了天下,战败蚩尤和刑天后,人间享了三十年的太平。实际上这三十年来,人间处处都有反对的声音,蚩尤和刑天的老部下,还在和北方的夸父族暗地勾结。如果你爹能好好地应对好这次的水患,从此人心所向,才算是真正地天下统一。”九天玄女说道这里突然打住,忽然之间,她觉得这或许就是天帝的安排也说不定。

女魃听罢,虽然有所慰藉,但心中仍有些不安。九天玄女知道她的心思,接着道:“你目前尚未恢复,此时的法力不足以对抗水患;但你放心,天下有难,万姓若不能自救,我们神界不会坐视不理,毕竟黄帝是天子!”女魃点点头,知道自己此刻法力低微,确实帮不上什么忙,只好也叹息一声,道:“也罢,就算我去了能帮上忙,他也不会满意的。”女天玄女微微笑道:“女魃,努力修炼吧,自己不强大,永远不能令被帮助的人满意;要想令人满意,就要自己强大。蚩尤想帮助炎帝,但是他不够强大,徒自给炎帝带来不安,也给东夷族带来灭顶之灾;刑天步其后尘,最后自己也遭受了灭顶之灾。”
九天玄女说罢,转身准备走开,见女魃仍有些怔怔地,又道:“女魃,你一定要记住,不管是帮助你的邻居,还是替天行道,都要有绝对的实力,否则你的邻居会认为你是炫耀而心生不忿,天下也会觉得你不够公正而唾弃你。没有绝对的实力,被帮助的人不会敬仰你,而是会用其他人来攀比你,继而心生不敬。”言罢,丢下女魃一个人在溪流边发愣,自顾自地走了。
却说彗星阿孛自告别天帝和九天玄女后,穿越东宫青龙的身躯,往南直抵青龙尾宿,然后由于感应到太阳的召引,从此改道向西,袭日月而去。天下万姓,此时已群情汹涌,特别是东南沿海的部落,已经在神神鬼鬼地祈求太平无事。天帝紧急召见老太阳神帝俊和羲和夫妇,命他们通过岁星,将彗星阿孛引入西宫白虎之首参宿。帝俊不解地问道:“天帝,按往年的规律,彗星阿孛经西宫白虎之首,下界人间则有洪灾,是否再考虑考虑?”天帝摆摆手道:“都说黄帝是有仁有义的天子,但下界想造反的还不少,这样安排,正是要通过一次洪灾,帮助他宣扬他的仁义,从此真正地统一东方神州。”羲和听罢,正想说些什么,却也被天帝阻止道:“你们不用多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去吧。”
帝俊与羲和夫妻俩一边告辞天帝,一边想着想着天帝最后这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不觉有些愤慨起来。是的,这就是天神和天帝的区别,天神看到的也许就是十年、百年甚或前年,而天帝看到的是整个未来。帝俊与羲和虽然不知道自己目光短浅,但知道天帝之命不可违背,他们只好驱动太阳,以太阳驱动岁星,通过岁星来吸引彗星阿孛。阿孛正风驰电掣着,忽见岁星扰动,发出强烈的感应信号。阿孛叹了口气,知道自己还是被岁星的引力扰动了,它自己是没办法的,只好顺着空间弯曲的势力,擦过南宫朱雀之首,撇开朱雀左翼,径往西宫白虎之首参宿而去。
黄帝在轩辕之丘日夜留心,这一夜忽见彗星偏离了昨夜的方向,知道它将按着九天玄女所言往西宫白虎之首而去。翌日早朝,仓颉也来汇报此事,并推断说天下将有洪灾。黄帝点了点头,立刻下令道:“凡我东方神州之地,皆要做好准备,高筑墙,广积粮,南方地势低洼,恐怕更是水患重灾区,南方自己的积蓄恐怕不足以敷用,风后身为宰相,可有良策?”宰相风后见黄帝点名,于是出版奏道:“臣在十多日前,已按天子第一次的旨意,发文传达到神州各地,命当地首府直至地方里正,都要做好备荒准备,粮仓要建在高地,不符合的则要重建;官仓不足的,要向当地百姓征粮。”
仓颉毕竟是个书呆子,这时忍不住插话道:“天子,宰相,老臣怕是强自征粮会引起万姓恐慌。”黄帝听后不言,风后则朝着仓颉甩了甩衣袖,似乎嫌他无知多事,但也怕朝堂上还有人也像仓颉一样不明事理,于是还是解释道:“这一点,仓颉你们无需担心,当地会有同步的文书告知万姓,凡是响应官仓号召的,官仓按市价收购,绝不能欺行霸市;有些万姓对国家有赤子之心,不愿意收钱的,灾后都将获得减免一定税收的福利。而且……”
仓颉还想再次打断,黄帝见状,知道这个书呆子呆性发作了,恐怕会没完没了,此时还有要事相商,于是抢过话茬道:“宰相既然已经安排妥当,我心甚慰;如今恐怕还要考虑灾后重建的事,北方黄土轻浮,容易流失,我们立国以黄为尊,故固本培元之事,不可不虑;南方江河纵横,一旦泛滥起来,水天泽国,恐怕是汪洋一片,无边无际,万姓是否要考虑先迁居到山腰等高处?”言罢,接着对宰相风后道:“宰相你去安排吧,万姓都是贱民,大半守土重迁,其实说白了就是懒得动,一定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喻之以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们不要轻易放弃任何一个子民。”最后,黄帝鼓励群臣道:“诸位,这将是一场恶战!但只要天下一心,就一定能够战胜它!”
众臣听罢,不禁歌颂起来,赞叹黄帝的仁德无双,功德无量。仓颉果然文采过人,七步不到,便成诗一首曰:
少典有子兮,神明圣贤。
黄帝在位兮,实号轩辕。
土德继往兮,国运承天。
车以行陆兮,舟以济川。
弧矢以利兮,弭难消患。
垂衣而治兮,万国义安。
众人听罢,皆抚掌称好。
此后一如天帝所安排、九天玄女对黄帝所言,彗星阿孛从南宫朱雀上方擦过,径直闯入了西宫白虎之首参宿,然后飞离了下界人类的可见范围,又消失于三垣四宫二十八宿的边缘阴影之中。而在下界人间,此时正遭遇着极大的灾难,由于岁星的扰动,月宫都震动起来,东方神州不少地方地崩山摧,导致山洪爆发,江河之水泛滥。好在从黄帝到乞丐,从中央政府到村委会,早就做好了准备。由于备荒粮食充足,故民间虽然损失惨重,万姓流离失所,但奇迹的是,伤亡人数却很有限。而洞天里的女魃因受了九天玄女的告诫,虽然关心,但始终没有出山。
三个月后,洪水终于退去,北方水土流失,南方满目疮痍。但由于黄帝举措得宜,领导有方,灾后的重建工作得以迅速进行,万姓很快就恢复了日常生活。东方神州在黄帝的带领下,万姓自强不息,就如彗星那般天行健。黄帝经此一役,终于彻底获得了天下万姓的拥护和爱戴。

此后,黄帝鉴于观天象的重要性,下令在各地设立观星台,这是后世钦天监、天文台的始祖;又下令各级政府都要设立筹算堂,这是后世算学馆、数学系的始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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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按

张钰哲先生在他的《哈雷彗星的轨道演变的趋势和它的古代历史》一文中认为,中国关于哈雷彗星的最早记录为《淮南子·兵略训》:

武王伐纣,东面而迎岁。至汜而水,至共头而坠。彗星出而授殷人其柄。当战之时,十日乱于上,风雨击于中。

这次哈雷彗星出现的时间应该是在西元前1057年或前1056年,如果把它列为哈雷彗星的第一次回归(在世界范围内还没有找到比这更早的记录),那么到1986年,哈雷彗星共回归了41次,中国的史书等典籍共记录了其中的33次,从前1057或前1056到前613有5次没有记录,从前613到前467有1次没有记录,从前467到前240有2次没有记录(这些缺失的记录在世界范围内也没有文献可以补充)。世界公认最早、最可靠的史书记录是《史记·秦始皇本纪》中西元前240年的那次:

七年,彗星先出东方,见北方,五月见西。

西方学者对于中国文献特别是史书中天文的记录,是十分感兴趣的,他们据此推断天文周期、东西方历史事件的真实性与出入、中古文明出现的时间、夏商周的断代。可以说,中国史书天文志中关于彗星进入太阳系、超新星爆发、恒星的生灭等记载,在很多课题上成为了现代天文学、宇宙学中的一些理论和星体新发现的唯一历史依据。人类历史上关于超新星爆发的最早史书记载,可能是《后汉书·天文志》中所载:

中平二年(西元185年)十月癸亥,客星出南门中,大如半筵,五色喜怒,稍小,至后年六月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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