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全推荐我看茨威格的《一个女人陌生的来信》的时候,我以为我已经过了恋爱的季节,所以并没有特别在意,但因此知道茨威格是个大师,以其非凡的才华,在二十世纪初红极一时。偶见他另外一本书《心灵的焦灼》,书名比较符合我一段时间的状态,忍不住打开看了,一见倾心,一气读完。茨威格不愧是弗洛伊德学生,对心理的描写真是细致入微,微妙饱满,这要多敏感的心才能这么细密体验,并表达出来。读这样的书仿佛与一个敏感多情的人聊天,不经意就窥探了他当时所在一群人的状态、心思。大量的随手拈来的类比用得太妙了,大概只有当年读《围城》的时候才有这种感觉,“妙语如珠”大概不过如此。比如男主角少尉被姑娘强吻了后的感觉:“我的惊吓莫可名状,感觉就像一个不做多想、轻松自在低头赏花的人,却忽然遭一条毒蛇迎面袭来。”读来让人忍俊不禁。《心灵的焦灼》中,茨威格探讨的是如何保持独立自我下的道德选择。面对与自己有了关联的他人的不幸,同情、友情还是爱情?年轻人进退失据,情绪复杂,心灵无所依托,自然备受煎熬。多好的人生经验,青春时几乎都会遇到,读来仿佛已经与心灵导师聊天,有了一个宣泄感情通道,可惜当年没有读,无谓苦闷若干年。读完这本,我又立即找来刘老师推荐茨威格的《一个女人陌生的来信》、《象棋的故事》。依然是心灵挣扎的故事,茨威格想象了在人生极端情况下,一个人究竟有怎样的心路历程,甚至想象出一个女人,从13岁到含恨死去的过程,跌宕起伏,合情合理。这些故事都特别适合像我这样心思敏感的人看,用一个个实实在在的文字准确表达了倏忽即变的情绪。宋人方岳诗:“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语人无二三。”能与人说的不多,也反过来证明这才是人生常态。读完这些故事也让我对自己略略放心,这些心灵的焦灼早已有之,甚至是人类的通病,大可不必为自己多变的情绪担心。乔治·艾略特在《米德尔马契》里说,要是我们的视觉和知觉,对人生的一切寻常现象都那么敏感,那就好比我们能听到青草生长的声音和松鼠心脏的跳动,在我们本来认为沉寂无声的地方,突然出现了震耳欲聋的音响,这岂不会把我们吓死。所以她的结论是:我们最敏锐的人在生活中也往往是麻木不仁的——否则,世界得多惊涛骇浪,生活得多惊世骇俗啊。
和《失乐园》的男女主角一样,茨威格和爱人也选择在自己觉得的人生最美好的时候主动结束自己的生命,让常人惋惜,也不由让人深思,或许他用极细腻的感觉,超负荷地感受了这个世界吧,以至于生命再也不能承受。到底我们应该麻木不仁的苟活,还是心满意足地放弃?是个问题,需要继续感觉这个世界。
我给孝全说了自己的感觉,他认为还有第三条路。于是,昨夜他又用《文化三经》解读了一遍《心经》,读来就一句话:我们所有的感觉、感受,再细腻、敏感,只是眼耳鼻舌身意的输出,本质也是“空”,“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如如不动。无法想象,没有佛学根底的艾略特听到这样的观点,会有什么反应?这仿佛是说,我们能听到青草生长的声音和松鼠心脏的跳动,在我们本来认为沉寂无声的地方,突然出现了震耳欲聋的音响,然后又万籁俱寂,什么都没有了。听起来,真是个美好的境界,似乎可以让我们既不需要麻木不仁的苟活,也无需心满意足地放弃,就像一只鸟儿那样,在空寂寥寥的天空中,自由穿梭。这真是一只伟大的鸟。不过,当下我能听到是窗外里唧唧啾啾的鸟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