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文丽/丑枝 / 开普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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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枝

牛文丽

曾被我忽略的母爱，如今，像参天大树郁郁葱葱覆盖了我的心田。

冬天的旷野，干枯的树枝随处可见，浑身上下光秃秃、灰突突的，孤立、静止地指向天空，没有什么光亮的色彩，常被人们忽略、视而不见。然而，关于一截枯枝的记忆，于我，是难忘的、重新的认识。

2017年春节，我回到老家，初一早上，吃团圆饭，公公拿出一瓶酒，高兴地说，大家喝吧，纯葡萄酒，很好喝。我喝了一口，果真如此。不由问道，爸，什么牌子的酒？很好喝。婆婆笑着解释，是自家酿的酒，秋天，家里的葡萄树密密麻麻结满庭院，吃不完，送给邻家孩子，还是吃不完，只好酿成酒、晒成葡萄干存放，葡萄年年吃不完，多亏当年你母亲的栽培，才结出这么多的果实。

经婆婆这么一说，我不由走到院子里，望着碗口粗的葡萄枝干，想起往昔的一幕：

20多年前，一个寒冷的冬天，刚结婚不久的我回娘家走亲戚。母亲正在院子里修剪葡萄树枝，干枯的枝条横七竖八堆了一地。我问母亲为何剪掉，多可惜呀！母亲说，疏除密枝、细弱枝、病虫枝，是为了促使其春天更好地生长。临走时，母亲给我一根枝条，让回到婆家种上。

我拿过枝条，怀疑地对母亲说，枝条又细又小，一折就断，是死是活还不知道，能种活吗？长大结果岂不是更遥远的事！说完，随手扔在地上。可是，母亲捡起来，劝我带回家，说葡萄很好吃的。我不忍再拂母亲心意，只好答应带回栽种。回去的路上，我拿着干枯的枝条，心里颇纳闷，鲜花、绿叶这么美，枝条为何这么丑陋不堪，干枯发黄，长满结节，树皮干裂剥落，真是不可思议！

婆家的院子大大的，我懒得修整，像丢弃垃圾一样，随手把葡萄枝插在灶屋一角的墙边。当时的我在离家30公里的一个乡镇卫生院工作，每周回家一次，且匆匆忙忙，根本没有时间和心思打理葡萄枝。再后来，我调到省城工作，很少回老家，即便回去，大都是春节，天寒地冻的，花朵、绿叶、果实都没有了，只剩下干枯的枝条，自然不会引起我的关注。我甚至忘记了葡萄枝的存在，也没有想到为之松土、浇水、施肥。

时光如梭，一晃20多年过去了，母亲已经永远地离开了我。如今，看到葡萄树，想起母亲，心里一阵疼痛，这是母亲留给我的念想啊！我从小爱吃甜食，再是有低血糖症状，每当发作，出虚汗，浑身无力，如果吃几粒葡萄，症状就会缓解。我这时才意识母亲的这份爱是多么的深沉，不禁潸然泪下。

婆婆走过来，对我说，前些年，你不在家，多亏你母亲常来家里浇水、施肥、修剪枝条（娘家和婆家相隔不到一里路，相互走动很方便）。听了婆婆这番话，我隐隐约约有了一些记忆。有一年，母亲高兴对我说，葡萄枝活了；又一年，母亲说，枝条爬满了灶房墙壁、上了房顶，开花结果了。可是，当时的我竟像没有听到一样，不作任何反应。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在葡萄成熟的季节回过老家，没有吃过甘甜的葡萄，也领略不到母亲的喜悦和辛劳。

这棵葡萄树，栽种在灶房的墙角，是堆放垃圾的地方，每年春节，还在这里支灶台做饭，烟熏火燎，生存环境恶劣，竟然没有死，郁郁葱葱地生长，枝条爬上墙，爬上屋顶，爬满庭院，每年结出一串串硕大的甜蜜的葡萄。我不由为葡萄枝顽强的生命力所折服，为母亲的辛勤付出所感动。再看枝条，依然是干枯的，没有光泽，但不再是丑陋的，它高洁朴实，瘦劲秀挺，蕴含着极其丰富的内容。

这时，有小鸟飞过来，落在树枝上，扇动灵巧的翅膀，唱着动听的歌，使枯枝多了许灵动。我在想，自己不也是一只鸟儿吗？从家乡这片土地上飞出去，再飞回来。枝条是鸟儿的栖息地，故乡是我的栖息地，每当倦了累了的时候，总会想起故乡、想起母亲，匆匆忙忙往家赶。即便母亲不再了，仍然是梦里的慰藉。

枯枝以广袤的天空为背景，竭力往高处远处伸展，有刺破天空的胆量和气魄；枯枝以厚实的大地为基础，能扎多深就扎多深。当然，也承受了无限的孤寂、苦楚和委屈，甚至扭曲变形。 “枯枝无丑叶”，其丑陋的树根延伸出美丽，开出醉人的花朵，植下一片绿荫，捧出甜蜜的果实，使空气中弥散着甜香和诱人的魅力。

谁说枯枝脆弱、丑陋、没有光泽呢？感激它给予我重新的认识：盛开的花朵是母亲把芳香的祝福伸向我生命的蓝天，满枝绿叶是母亲植下的绿荫是最深沉的呵护；粒粒果实浓缩着母亲无限的祝福……曾被我忽略的母爱，如今，像参天大树郁郁葱葱覆盖了我心田。

枯枝给了我太多的联想，我不禁怀着对故乡、对母亲的深深想念，写下这么一首诗《家》：

小时候家

是一叶轻盈的扁舟

在母爱的海洋

欢快地荡漾

处处是温馨的港湾

远离后家

是一双结实的布鞋

伴我走更远的路

针针线线

纳满母亲的祝愿

多年后家

是高挂在老屋门前

葡萄架上的回忆

粒粒酸甜

结满不尽的想念

回乡家

是村口摇曳的芦苇

在记忆里

在生命长河里

飞扬起伏一年又一年

如今身在他乡

家是头顶的一方天空

是足下的寸寸土地

风雨中前行

踏实有力愈走愈坚

心安之处即是家

魂不再飘零

梦不觉孤寒

看人生枝头

花红柳绿春光正艳

家是最温暖最幸福的期待

是远方游子念念不忘的依恋……

我回省城时，带回了葡萄干和葡萄酒。同时，也剪下一根枝条，我没有选择栽种，当然也没有院子可以栽种，把它放在卧室床头的背景墙上。在我眼中，枯枝具有最天然的弧度与美妙的纹路，不但增添卧室亮色，可将这份大自然的美感永久保留。感激枯枝给予我慰藉，让我时时想起绵延无尽的母爱……

作者简介

牛文丽，女，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现供职河南文艺出版社。1993年开始发表作品，采写的稿件相继在《人民日报》、《华西都市报》、《扬子晚报》、《知音》、《现代家庭》、《女友精品选》《散文选刊》《海外文摘》等全国报刊上发表。编辑的稿子在全国综合文化类期刊优秀作品评选中多次获奖。1996年获得全国第二届五四新闻奖。2010年出版散文集《旅途》。2011年出版长篇小说《苦楝》。2014年出版诗集《花开的样子》。2016年出版散文集《勿忘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