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瞬之间就可以致自己于险境

梁东方
正在电脑上写字,目光一瞥,看见窗外天光大亮,是那种粉红色的大亮,知道是即将落山的夕阳的光辉照耀到了天地之间。
那种骤然的明亮带着太阳运行了一天的最后喟叹,却满满的都是青春式的光华,是青春也没有的、成熟之后恣意的渲染。
于是马上奔上楼上平台,去沐浴那明亮的光。
夕阳正跨上山脊,下缘已经靠近了山顶一线。山前平原上的麦地沐浴在雨后清新的空气与夕阳骤然明亮的光里,既直接被照耀还不刺眼,而山本身则已经笼罩到了暗暗的影子里。
夜,从那个最靠近太阳的位置开始。
正看得如醉如痴的时候,突然身后“啪”的一响。
心里一沉:坏了,木门关上了。
回身去推,果然关得死死的,平常用力关才能关上的木门,居然就这样在一阵风下关上了,进不去了,钥匙在屋子里,自己穿着拖鞋,怎么办?
奇特的是,我当下的心绪,居然不是焦虑,而是笑,自己先笑了。但是马上脑子就开始转……实际上在意识开始转之前,下意识已经做了反应:先意识到穿着拖鞋,那就是说跳窗户的时候穿着拖鞋是不方便的,可以先把拖鞋脱了,赤脚从楼顶爬到窗前,拉开纱窗,弓腰迈步便跳进去了,跳进去发现只要轻轻一拉就可以从里面把关得严严的木门打开,重新来到现在自己站的平台上的位置……
窗户是开着的,否则也不会有这么大的过堂风,把门一下就关上;而且开着的窗户距离屋顶也不远,一步就可以跨过去,跨过去的时候下面当然是笔直的深渊……
这在平地上绝对不成问题的跨越,就是因为高高在上,就是因为下临深渊而让人想一想就会不由自主地颤抖,就会有麻酥酥的过电一样的感觉从臀部升起,就会设想会不会出问题,就会一下回忆起类似情况下的失足者,类似情况下的悲剧事件。
仅仅是因为高度变了,就可以让平地上易如反掌的事情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位,就很可能出现最坏的结果……
于是,在就要去冒险的时候,还是止住了。
不妨先用别的方法试试,去正在装修的对门问问有没有卡片,人家说没有合适的卡片,而且卡片开锁是开那种新锁,现在锁已经锈了,不好开了。然后给用钥匙串上的每一把钥匙都试了试,不行,哪一把钥匙也开不了这个门。
道了谢以后,我就举起了一个大铁桶,猛地撞向锁边上的位置:那种剧烈的撞击中,好像不单纯是无力撞击本身,还蕴含了某种愤慨的自责,蕴含了某种不可抑制的发泄一般的蛮力。已经不再是以最小代价换来成功的理性态度,而有了相当程度上的不受控的野性成分。
一下、两下、三下,哗啦一下,门开了,把锁吊所在的门框撞下了一条,连带着锁也掉了下来。门里门外刚才绝对不可跨越的界限没有了,设想跳窗户的危险也不必了,一下就站到了屋子里,一下就又从屋子里站出去,站到了刚才站的位置上。
要冒的险没有冒,人还在刚才的位置,难题则应消失,生活恢复了平静,恢复到了刚才这次骤然而至的困境与解决困境的危险之道之外。
什么也没有发生,除了损坏了一块门框之外,甚至那个锁吊还是完好的。
但是好像在短短的几分钟时间已经发生了巨大的波澜,和一直什么也没有发生绝对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