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读】迎面吹来一股和煦的风

——雨柠七言绝句十组四十首赏析

作者：徐檄文

这是春天，长白山区的春天白雪依然覆盖四野，寻不见一星半点春天的影子。

这是春天，寒风在僵硬的柳条间无奈地搜索，频频打探柳絮何时才能光顾江堤路。

这是春天，枯黄的蒿草摆动着瘦弱的腰肢，不见有人理会它强烈的返青欲望。

这是春天，耕牛眯缝着眼睛在槽头吃草，暗自抱怨冻土怎么就迟迟不肯接纳犁铧。

这是春天，冰凌在中午垂泪，急刻刻地等待与袅袅缭绕升腾的地气握手言欢。

这是春天，草不长，莺不飞，花不开，布谷鸟亦不叫。春天啊，你究竟在哪里？

然而有诗——

有雨柠的七言绝句十组四十首诗把长白山真正的春天提前送抵映山红的枝头。

这是一组以童真的眼光全方位多角度扫描春天之诗。

不娇柔，不造作，这是一组从诗人内心深处自然流淌出来的浩荡之诗。

不刻意，不拘谨，这是一组飘荡着禾谷芬芳彰显功底的厚积薄发之诗。

“屌丝”替代不了“高富帅”，元芳回答不了“葵花宝典”里写诗的秘籍。

牛皮不是吹的，细腰不是勒的。作品的好与坏，只能靠作品本身说话。

一，春天是这样来的——

《春来有感》（一）

一

新雪婆娑履迹斜，晨光初泄淡如纱。

迎风不问春何在，流水频开点点花。

二

薄雾纤云锁万重，新愁旧绪两相逢。

春雷愿献开天礼，信是冰川也动容。

三

谁惹残阳半醉中，春心已去小桥东。

桃花不怨春风晚，万绿难遮一点红。

四

抒怀偏遇晚风轻，微雨无形似有声。

最是今年春来早，雁寻故道踏新征。

第一首：新雪婆娑，因其酥松而绵软，晨光初泄，面纱淡雅而微红，迎风寻春的人不问春在何方，顺着诗人的指向就可以看见久违的点点江花一朵一朵频频地开，深深吸一口气，腹腔里全都是浓浓的春天气息。以“流水频开点点花”报告春天的来临，的确是个不错的主意。

第二首：薄雾。纤云。春雷。冰川。思路宽泛，诗的容量不可谓不大。陈年旧绪谁无有？转瞬新愁又来袭！写的是心情。好在有春雷送来开天辟地的大礼，动容的冰川洒下喜极而泣的泪水，使得“两相逢”的“新愁旧绪”不再纠结，不再抑郁于心。诗中三句写景，只一句抒情，我看却是句句抒情，是抒发攥紧拳头发誓与春同在、与春同行之情。淡淡的忧伤里暗含乐观向上的精神，这算得上是情景交融吧？

第三首：很有意境，无疑是这组诗里写得最好的。“残阳半醉”谁惹出？晚风踉跄酒一壶。一个常用的“惹”字盘活了全诗。小桥之东，春心所系，桥边桃花灼灼，红艳可人，便是群山中的苍松绿柳、茵茵芳草，也遮掩它不住。“一点红”颇有些自喻的味道，“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固然低调，自喻也没什么不好。贬义的“老王头卖瓜，自卖自夸”也应该予以平反昭雪，问题的实质是：他卖的瓜是不是真家伙而非地沟油！

第四首：是这组诗之小结。晚风微雨春来早，开始新一轮翱翔和拼搏的，还是那只于“故道”中不倦震羽翻飞的“雁”！

二，陶醉在大好的春光里——

《春来有感》（二）

一

一湾好水出凡尘，绿意陶然暮色新。

蜂蝶犹生甜腻梦，花前月下候佳人。

二

百草初萌鸟撒欢，谁人远眺欲凭栏。

风疏云淡闲情在，春水流金照体胖。

三

一缕清音自远方，春风送我好时光。

书香陶冶窗前影，羞与闲人论短长。

四

花始流芳引蝶争，江山不负雨中情。

藤萝伸出纤纤手，唯望搀扶共此生。

陶冶情操、净化心灵、给人以愉悦，是诗的重要功能。没有必要要求诗人必须“担当”点什么。靠诗歌既打不下梦想的江山，也改变不了朝廷的意志。读大量引经据典的诗作莫若埋头钻进故纸堆去读正传野史，硬啃诘屈聱牙为了押韵而动用生僻字的诗歌无疑是自找遭罪，而有意无意地重复老旧年代的“豪言壮语”的诗作，读来更是让人觉得装腔作势，味同嚼蜡。“雕梁画栋小轩窗”属于遥远的昨天，“标语口号彩旗飘”属于“三面红旗”“大跃进”“人人皆诗人”的激情岁月，虚假的言不由衷的歌功颂德属于满口最最最的“林副统帅”。简言之，当代人写古体诗词曲赋，也要把清新的现代信息传递于人前，摒弃“为赋新诗强说愁”反串青衣小旦的忸怩作态。我的一位颇有名气的作家朋友曾多次悄悄地对我说过，当下古诗词论坛和杂志充斥着大量的“老干体”诗作，食古不化且老气横秋，像是纸扎的“替身”，干瘪苍白，毫无新意可言。可是他们由于把握着体制赋予的话语权而自命一方统领，着实令人啼笑皆非。看来，往古体诗词这个美丽的旧瓶子里装酒，在继承中有所发展、有所创新、是一件绝非一蹴而就的事情。

第一首：承接第一组的“流水频开点点花”，自然而然地导出“一湾好水出凡尘”这样水灵灵的句子，令人眼前一亮。“暮色”是新的，因为它属于春天；蜂蝶的梦是“甜腻”的，那是它们的口里含着迎春花的蜜；“佳人”亭亭玉立于月下，并非古代女子，有很强的画面感。

第二首：春天，即是躁动的，又是恬静的。“鸟撒欢”，极言其动，“风疏云淡”，极言其静，动与静互相衬托，欢与闲同时并存，赋予了春天以广袤丰富的内涵。结句“春水流金照体胖”，则颇有几分自嘲的味道，读来令人莞尔。

第三首：是自画像。抒发作者趁大好春光潜心苦读，无暇顾及家长里短的干扰，自由自在淡定坦荡的情怀。

第四首：勾勒出了一幅花、蝶、雨、藤萝和谐共处的春之画卷。它们一同共享地球村的春色，它们齐心协力的互相搀扶着，奔向更加美好的明天。

诗是平白而温润的，犹如发小之耳语，诗是恬淡而清澈的，不见刻意雕琢之痕迹，诗是蕴藉而深沉的，驱寒补肝、清心润肺、于特立独行之中吐露出人间大爱。

三，万物都在热闹火爆的春天里闪亮登场，争相竞技——

《春来有感》（三）

一

又是亭台看雨时，我心长草正参差。

高瞻莫道前途远，梦向桃源且神驰。

二

只等河边看柳条，东风不厌雨飘摇。

寒烟散却芳菲近，辉映谁人弄管箫？

三

春至洪荒但未迟，前生有约定于斯。

黄莺也把芳名报，满腹才情未可知。

四

一江寒水任其深，野径偏逢薄雾侵。

神出顽童惊犬吠，乱啼鸦雀射丛林。

存在之美的多变性和善变性将审美的眼光激怒，使求新求异成为合理。不断拷贝古人、克隆他人、重复自己的作品，像是科举应试的八股文和敷衍塞责的官方年终总结，众口一词，千人一面，是导致审美疲劳的重要原因。就诗的审美而言，挑剔、漠视、遗弃，同挚爱、偏袒、沉溺一样，同样的无可厚非。对垒与冲撞，必将催生诗的新生儿降临。挑战自我，突破思维定式，摆脱惯性干扰，既是诗人成熟的表现，也是诗人前程似锦的征兆。不盲目跟风，不因袭他人，潜心用自己的语言说话的诗人，是好的诗人必须具备的素质之一。就写诗的过程而论，他们可能是孤独的，甚至是备受煎熬的，“吟安一个字，拈断数根须”便是明证。好的诗，犹如在一阵和煦的风迎面扑来，它,清凉、清爽、清新、把人带到远方一个牧笛悠悠的所在，真的好爽。

雨柠的《春来有感》第三组，更多的是为我们呈现出了目不暇接动态美，和由动态美衍生出来的音乐美。发散性、跳跃性的思维在这里帮了诗人的大忙，神驰心之所之，横扫目之所至，一一纳入笔端，像树上一只欢快鸣叫的鸟，趁相机未来得及调整好焦距，便从这个枝头飞往另一个枝头，或另一棵树。

第一首：看雨于亭台，神驰于画境。不写风声雨声，风声雨声自在耳畔，不言心潮澎湃，可闻心潮汩汩有声，寓“动”于“静”，只拿“我心长草正参差”说事。这首诗最让人看好的就是“我心长草正参差”这句。一颗长了草的心，在风中雨中上上下下、七长八短、错落无序地“参差”着，时而匍匐、时而倾斜、时而挺立、东西南北任风吹，有憧憬，也有纠结，有笑傲，也有失落，有淡定，也有沉浮，无限心音，人生百味，尽在其中。即便没有后两句挑明，也是足够让人玩味的了。人心不可测，诗心费疑猜，见仁见智而已。

顺便再多说几句，雨柠撷取口语“心长草”入诗，使诗的含金量大增。引口语入诗，只要恰切得当，同样会产生精品。早年周立波的《暴风骤雨》，现代陈忠实的《白鹿原》，刚刚得了诺奖的莫言的《红高粱》、《丰乳肥臀》、《生死疲劳》等，里头各自东北的、陕西的、山东的土掉渣的口语比比皆是，不也成就了一代令人仰视的文豪吗？明明是电灯泡和节能灯，干嘛非得写成红烛不成？莫言是纯本土的，是扎根在山东省高密县东北乡的，惟其如此，他才得以跨出国门，享誉世界。大俗即大雅。欢蹦乱跳的当下语言会为多数人所喜闻乐见，活着的诗人，除非文字学家，何必索断枯肠，到许慎的《说文解字》和《康熙字典》里寻找已经死掉的、半死不活的、木乃伊植物人般的文字？诗必“平水”，以“平水”判水平，何人如此霸道？切！

第二首：凝视河边柳，飘摇是心旌。风飘摇，雨飘摇，由近及远散却的“寒烟”飘摇，由远及近扑面而来的“芳菲”飘摇，实际上写的是一颗历经风雨的心在飘摇。勿谓我离题万里，为汝不信，请看结句——“辉映谁人弄管箫？”骤雨初停，艳阳辉映四野，“弄管箫”者不是别人，正是诗人雨柠自己！炎凉人世，杂陈五味，丽日阴霾，当歌当哭，不吐不快，皆有感而发是也。

第三首：此生嫁与诗为伴，黄莺恰恰报芳名。剥了皮看瓤，“前生有约定于斯”，这首诗分明是作者矢志与文字为伍，与诗歌结盟的自白书，别无它。结句“满腹才情未可知”句，心态复杂，是小自恋与小自卑的集合体。这里，诗人坦然透露自己似乎还是有“才情”的，随后又用“未可知”予以否定，足见颇有自知之明。

读过《红楼梦》的人，都知道里头有一位学写诗学到痴迷程度的丫鬟香菱，她谦虚好学，勤奋习诗，终于修成正果。“有志者事竟成”是一个伪命题，切勿以为，为文的登峰造极之道是源于勤奋，源于“有志者事竟成”。我向来认为，要想在文学领域有所建树，首先非得有某种天分不可，勤奋倒在其次。香菱的爹身为官吏，能诗能文，后来在上元节把她丢了，沦为家奴，可他爹的DNA没丢，这才是她后来能写一手好诗的主要原因。应把文人的“自恋”视为常态，招不着谁也惹不着谁的。试问，人无自尊自爱自重，何以立足？“自恋”不过是在自尊自爱自重的临界线上稍稍跨出一小步，没什么不可以的。

第四首：寒水深，薄雾侵，惊犬吠，鸟入林。层层递进，步步深入，意象繁复，具象纷呈，似有无限块垒堆砌于胸，是写诗“在状态”的动态呈现。无论写作航程的“寒水”是怎样的深，无论推敲字句的“野径”已遭逢薄雾侵袭，无论神出鬼没促狭鬼般的顽童惊起声声犬吠，无论眼见变调啼叫的鸦雀纷纷射入“丛林”，都给诗人拓宽了思路，带来了写作的灵感和勇气。好的诗总是给人们留下大尺幅的想象空间，并在作者的笔下寻觅属于自己的事物和心境，当某个场景与自己相碰撞的时候，会心动、心悸、心热、心伤，会图解到令原创作者始料所不及的、不属于作者文字自身的枝蔓根须，所以古人才有“诗无达诂”、“诗无定解”这样的慨叹。“无达诂”、“无定解”是诗的独有特质，没人会傻到把诗作当成新闻稿、纪实文学、生活日记去看。

四，在春天播下收获的种子，是一件惬意的事情——

《春来有感》（四）

一

风唱春歌有正腔，一池皱水影双双。

小鹅最恋波光照，心事随花落满江。

二

残杯更显月光稀，只等春风理万机。

我欲折枝花尚远，徒留香汗浴红衣。

三

一夜东风去似归，总添新秀出重围。

槐花不刺情人手，缕缕香魂绕蝶飞。

四

紫燕何曾喜隐居？春光融雪自成渠。

诗家不俗周身气，一把情丝钓小鱼。

春天的大舞台上，各类角色纷纷登场，个个拿出绝活，上演着一幕幕令人一叹三赞的生动剧目。人们彷佛从铺满皑皑白雪的梦境中一觉醒来，齐声歌赞万物复苏，大地春回。

第一首：春风唱起字正腔圆的春之歌，蓝天映入池塘，澜微水皱，游鱼嬉戏，偶有情人恋侣在一池皱水中印下他们相依相偎的影子，波光粼粼，小鹅的颈项或屈或伸，无比眷恋的陶醉其中，怀有各自不同心事的人们，伴同鲜花盛开的履迹将祈愿和憧憬撒入江中，面对此情此景，真个是无酒也醉！诗的格调是乐观向上的，节拍是舒缓优雅的，诗人的情怀是磊落纯净的。春的脉动，春的心音，它活脱脱鲜亮亮的样子，宛若新生儿的降生，让人喜悦，让人怜爱。

第二首：那夜肯定有酒。酒助诗兴，写来愈加酣畅淋漓。只见，轻酌慢饮、美酒所剩无多的透明杯子里，稀疏的月光，似轻纱薄雾般慢条斯理地倾泻下来，不由得有一丝淡淡的惆怅袭上心头。一句“只等春风理万机”，道破了惆怅的缘由。此时诗人的心中，最想听到的是布谷鸟悦耳的鸣叫，最想看见的是缭绕的地气在坡耕地上缓缓升起，最盼望的是闪亮的犁铧翻开返浆的沃土，并充满对丰收的希冀。“只等春风理万机”，以春风喻人，喻日理万机的总理大臣，句子很美，很形象逼真，且独具匠心。诗中有“我”。诗中的“我”，是一位热爱春天热爱生活、爱美爱俏的年轻女子，“我”急于在花期未到之前“折枝”，却落得个“徒留香汗浴红衣”的结局。写得很俏皮，给人以如见其人之感。生发开来揣测，诗人也可能是在写一位娇憨淳朴的山里待嫁村姑，对于尚未到来的爱情的追求。

第三首：也许我对诗人是在写一位山里待嫁村姑对于尚未到来的爱情追求的揣测大概是不离谱的。果不其然，忽如一夜东风来，千树万树槐花开。待雄鸡报晓，一夜隐去的东风似又归来，突破“重围”的槐花骨朵赫然绽放，一嘟噜一串串的，粉粉白白红红紫紫地开，灼灼炫目。设想此时走来一位勤劳精壮的年轻小伙子，宽慰自己道：“槐花不刺情人手”，明知槐枝有刺，却佯作不晓，置扎不扎手于度外，收获爱情哪能顾得上那许多——好泼辣的乡村爱情！如愿以偿的少男少女沐浴在大好的春光里，其情也浓，其爱也炽，“香魂”散发着迷人的气息，一似双飞蝶，起舞弄翩跹。

第四首：回到诗人自己。诗人酷爱自由，不喜宅女的优哉游哉，以紫燕自喻，以闯荡江湖为快，把冰雪之身融入春光，化为潺湲的溪流，滋润虽非生于斯却长于斯的一方沃土。尔后，诗人大胆的宣称，自己一身正气，绝非庸常凡俗之辈，诗人不无幽默地告诉人们，“一把情丝钓小鱼”乃是她孜孜以求的生存之必须。那“一把情丝”钓得的“小鱼”，不就是她仅用短短的一周时间获得的40首小诗么？我想应该是的。

这组诗最大的特点，一是富于联想，二是极具浪漫情怀。从某种意义上讲，没有联想就没有诗。写诗需要联想，读诗也需要联想，国人往往囿于定向思维、点向思维，而线向思维、发散型思维、逆向思维、跳跃型思维，更能给写诗安装上自由翱翔的翅膀。写诗需要有浪漫情怀，“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何其浪漫乃尔！“心事随花落满江”“一把情丝钓小鱼”，也够得上是浪漫的诗句，有很强的艺术感染力。

五，诗意的春天，诗意的生活，是如此美好——

《春来有感》（五）

一

绿意幽然有几分，登高只为采流云。

东风鼓动新枝叶，撩我翩翩百褶裙。

二

又绿村头树几排，不成脊檩便成柴。

一支柳梢鸣三里，逗与丫丫好卖乖。

三

满眼黄花引手低，风吹刘海与眉齐。

落英也有随波意，路转峰回觅小溪。

四

情通小径对天开，知是寻踪远客来。

紫蝶不嫌蜂恋早，懒虫嗔怨闹花灾。

我在前面已经说过：这是以童真的眼光全方位多角度扫描春天之诗。

春天在雨柠笔下疯长着、跳跃着、奔跑着，或低吟、或浅唱、或疯丫头般情不自禁地欢呼雀跃、或小女子样淋漓酣畅地忘情尖叫，无不把人们引领到春天永无穷尽的高处低处、近处远处、博大处细微处、可见处与不可见处，即便是诗中间或出现的休止符留白处，似乎也有纤纤小手伸出来，把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一缕徐凤、一滴清露、一曲牧笛、一声鸟叫，喜滋滋乐颠颠地一一揽入怀中。

七言绝句，每首才短短28个字，在如此之小的空间里包罗进海涵万象之春，且在洋洋洒洒的40首中，不断花样翻新，首首不落俗，篇篇有新意，谈何容易？我以为，如果把诗人比作建筑师的话，这组诗无疑是她的“标志性建筑”，是参差错落美轮美奂的别墅建筑群。而于诗人自己而言，在诗写的途中，则具有“里程碑”的意义。虽然，她还走在路上——很遥远的路。

第一首：“绿意幽然有几分”？如果我的判断不错的话，这句是虚晃一枪，是“卖关子”。诗人在饱览春光之后，已无暇顾及登山途中的“绿”了，就让它自己个“悠然”的“绿”着去吧。“登高只为采流云”，一个“只”字表达了执着向上的精神，云彩就在高处，丝丝缕缕团团绵绵的流动着，伸手可及却又永远抓不到，抓不到却似又经盈盈一握，已然攥在手心里。虚无飘渺间，即灵动又鲜活，不是吗，像玩“过家家”一般的性味盎然。丝丝暖意袭来，东风鼓动着蝴蝶的双翅，辛勤地为春天催生出新的枝叶，“我”是画中人，百褶裙沾满新枝嫩叶奇异的香气，翩翩起舞的“我”站在高山之巅，将手中采撷的云朵和花瓣，兴致勃勃地撒向人间。

第二首：村头的几排树，应该是人工林，陪伴着向往美好日子的庄稼院，又绿了。它们异日无论是成为挺起屋脊的栋梁，椽子檩子，还是成为农家灶膛里赖以把生活熬煮得有滋有味的劈柴，都是对不辞辛劳栽种它们的人们的回报。草木无言，也有感恩之心，对比之下，人类是不是该扪心自问：做到了没有啊？“一支柳梢鸣三里，逗与丫丫好卖乖。”丫丫未嫁，待字闺中，一棵青春期长草的心躁动着，即羞怯又张扬，正是“卖乖”的花季——上帝允许她们这样。

第三首：给一位村姑画像。满目的黄花，是蒲公英吗？是萱草吗？还是所谓文人笔下明明可以搞清名字，却始终搞不清、不肯搞清名字的无名小花？无名小花们借助地心引力，勾引得村姑的手低下来去采撷，风，轻柔地吹拂着，不假修饰的齐眉刘海，顺其自然地遮掩着洁净的尚未留下初吻痕迹的额头，倘若有一天黄花难以挽回地飘零，它的去向谢绝选择尘埃，而是随同欢快向前奔跑的波浪，千回百转，驻足栖息于清澈见底、游鱼粒粒可数的“小溪”。何谓小溪？理想国、桃花源是也。拥有960万平方公里土地的中华民族尚且要合起伙来做一个中国梦，单个的个人，不该也各有各的梦吗？

第四首：陶醉在花的海洋里。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情之所至，天路可通。小径崎岖，蜿蜒如蛇，茫茫迢迢，对天而开。梦境幽深，想象大胆。路的尽头那个被叫做“天”的所在，拿什么来迎迓寻踪而来的远方客人？先期抵达的蜂和蝶早已候在那里，甚至蜜蜂比紫蝶还早到了一步。紫蝶和蜜蜂和谐地共处着，紫蝶并不讨厌蜜蜂已抢占了先机。因为，紫蝶知道蜜蜂是负有采花酿蜜的神圣使命的，而它自己却一味地贪玩，靠一身花裙子招惹浮浪儿的眼眸。哈哈，这使我莫名其妙地联想到认真写诗和随便玩诗并不是一回事。耶！“懒虫嗔怨闹花灾”。“春意闹”、“闹元宵”、“闹水灾”，“闹粮荒”......一个“闹”字，似乎已经被用滥了。而“闹花灾”的“闹”字则不同，用得突兀活泛，很机智的写法。

六，把春天请回家里，让春意与生活同在——

《春来有感》（六）

一

初阳微雨各东西，怜我寻人凤眼迷。

春满芳园谁共赏？相思已酵入花泥。

二

迎春花醉欲扶墙，淡淡忧愁淡淡香。

行向小梅交接礼，不嫌残雪衬鹅黄。

三

春心隐去此时闲，不看长天只看山。

雪蕊凝成花之露，揩来洗得好容颜。

四

夜露清风洗月牙，痴人酒里看桃花。

燕忙正筑今宵梦，春色姗姗到我家。

第一首：“初阳微雨各东西”。看到这句，突然就有刘禹锡的民间歌谣体《竹枝词》的名句——“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从脑子里冒出来。师古不复古，习古不照搬，求神似而不求形似，似与不似之间，自有不可言说之妙。画坛一代宗师齐白石画虾就是这样。如若把一盘油炸小虾摆在那里照葫芦画瓢，可就糟糕透顶了。诗中的“我”，凤眼迷离，彷佛回到热恋中的青春花季，一片痴心地寻找能和自己共享满园春色的情侣，那少女时代情窦初开的无尽相思，剪也剪不断，化也化不开，浓得发了酵，溢出蜜，点点滴滴落下来，与花泥胶结，融为一体。这首诗化用了两首古诗的词句，一句是《木兰辞》中的“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另一句是清代龚自珍《己亥杂诗》中，“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化用古人或他人的诗句，只要恰切巧妙，不着痕迹，读者既会由此联想到原诗的美妙意境，同时也愈加增强了读者对经过作者“再创造”写出来的新诗句的阅读快感，无疑会使自己的诗篇大为增色。这就好多了，比那些在同一首诗里大量“用典”，堆砌到非得用比诗作本身还多的文字去加以注释，不然除了历史学家，就没几个人能看得懂，看懂了也记不住，或压根不想记住的诗好多了。我曾无数次通读过《唐诗三百首》，印象深刻的，无非是建国以来，总是被选入中小学语文课本和《大学语文》那些。

第二首：作为组诗，是“倒叙”，回过头来把春冬只交或早春二月的场景还原。雨柠写道：喝醉了酒的迎春花醉得踉踉跄跄，直想扶着墙走，不然就会跌倒在地，和《社日》里“家家扶得醉人归”有异曲同工之妙。迎春花携带着淡淡的愁，淡淡的香，与梅花举行一年一度的隆重的交接仪式，自豪地宣告：春天已经到来！而此时，梅花和冰凌花依然被残雪映衬着，而诗人并不嫌弃它，对春之将去，雪之消融，充满饱含爱恋的恻隐之心。“迎春花醉欲扶墙”，“不嫌残雪衬鹅黄”这两句诗，虽然谈不上已达到“经典”的高度，却也不失为令人欣喜的好句子。

第三首：大地春回，春心萌动，正是备耕、开犁的繁忙季节，诗人却偏说“春心隐去”，偏要“此时闲”，这又究为何故？原来是“不看长天只看山”啊！“隐”和“闲”是虚笔，“看山”才是实笔。虚虚实实，耐人寻味，不能当纪录片看。“雪蕊凝成花之露”，花才有蕊，“雪”有“蕊”吗？没有。作者不会犯低级的常识性错误。虚虚实实，虚实并举，逛迷宫、捉迷藏才引人入胜。清露滴滴，圆润如珠，恰好可以“揩来洗得好容颜”！“揩”字用得好。按常规操作，油可以“揩”，露珠不是那么容易“揩”的。何以作者勉为其难，非要“揩”呢？因为，只有“揩”，才能把露珠搜集得一干二净，才能满足“洗得好容颜”的需要。就像慈爱的母亲为受了委屈的孩子揩眼泪那样子。我就这句诗设计出来的场景是这样的：诗中人一只手掌心向上，紧托在花叶花朵的边缘底端，另一只手掌心向下，伸出中指或同时把中指食指都伸出来，就这么精心地小心翼翼地“揩”，唯恐失落一滴露珠。是不是这个样子啊？细一品，诗人是在写对春天到来的无限欣喜，和人皆有之的爱美之心。

第四首：可以看做是给以上三首诗做一个小结。春已深，桃花盛开，“夜露清风”将“月牙”清洗得皎白如玉，有“痴人”半彪不傻（哈哈，俺是东北银）地边饮酒，边醉眼惺忪地看桃花，说不上桃花是在花园里，还是在酒杯里。“燕忙正筑今宵梦”。“筑”“今宵梦”的，不是燕子，分明是诗人自己，不言自明。在梦中，已然是“春色姗姗到我家”！诗中“揩”字和“筑”字用得都好，若是把“揩”换成“擦”、“拭”、“抿”，把“筑”换成“砌”、“修”、“垒”，符不符合韵律姑且不论，那样可就肯定没有新意了。“练字”是对作者所掌握的词汇量和基本功修为的挑战，如果翻来覆去总是俗不可耐老掉牙了的那么有限的一些陈词滥调，那就让人想恭维，也只能昧着心眼蜷着舌头说假话了。

七，穿越夏天，只为在秋天献上丰硕的果实——

《春来有感》（七）

一

笃信春风爱美言，桃花笑罢水潺湲。

蝶邀共做香薰梦，不枉千姿戏一番。

二

蜂蝶无言去又回，相思不忍捻成灰。

桃红暗恋丝丝柳，秋后丹心献一枚。

三

蝼蚁新虫顺上爬，开枝老树落昏鸦。

小河醉酒歌不断，饮尽闲愁舀月华。

四

几许清风舞绿绸，生平杨柳最温柔。

春来美事成多少？脚步如飞怕挽留。

《春来有感》十组诗计四十首浑然一体，没有旁逸斜出，绝不节外生枝，十组诗之间环环相扣又互不重复，全都是春的礼赞，读来清爽。仔细看，每一组诗又自成体系，有着各自的着眼点和侧重点，关系如同周代的“天子国”和“诸侯国”那样。《春来有感》第七组也有自己的重心，即：对春的百般不舍和对秋的热切企盼。

第一首：“笃信春风爱美言”。春风是自信的，坦荡、诚恳、大度。在自信的同时，它更喜欢给春天所带来的一切予以呵护，乐意把最美好的语言用来歌赞它们。就像唐代掌管教育最高权力机关、学问渊博、才华横溢的官员杨敬之提携地位卑微的文人项斯那样：“平生不解藏人善，到处逢人说项斯。”可见文人也有不相轻的，而不像“武大郎开店，不准比我高”之辈那般小肚鸡肠。杨敬之就是千古典范。春风不辞辛劳地穿柳梢、跨山峦、过幽径、入花间、浮水面、攀云端，把春天的万物夸奖得喜盈盈乐呵呵的，这才引出了诗的下句——“桃花笑罢水潺湲”。有这么个新闻媒体替自己宣传政绩，桃花想不“笑”、流水想不“潺湲”都不成。“蝶邀共做香薰梦，不枉千姿戏一番”——看，蝴蝶也来了，蝴蝶要邀请桃花和流水共同做梦去，做什么梦？“香薰梦”。“香薰梦”啥摸样？何物香得熏人？那不就是树梢头田地间，漫山遍野的果实和亟待开镰入仓的飘香禾谷，还有摇着铃铛的黄豆荚、脸膛红扑扑的高粱穗吗？于是啊，由春风、春天所孕育滋生的一切，可就“千姿戏一番”喽！一个“戏”字，使我联想到，工作并创造着是美丽的，惬意的——读诗，不排斥联想。

第二首：“蜂蝶无言去又回，相思不忍捻成灰。”——蝶儿徘徊，去了又回，充满对春的爱恋，怎么能将刻骨铭心的爱恋捻成灰尘、轻易说爱就爱、说不爱就不爱了呢？春将去也，桃红对春之初的丝丝嫩柳也只好“暗恋”了，更何况，桃花灼灼盛开，并非单单为了展示它的观赏价值，“秋后丹心献一枚”，结出丰收的果实，才是它终极的奋斗目标和价值观体现呢！

第三首：还是写春天的景色，慢节奏地写，娓娓如诉。“蝼蚁新虫顺上爬”——老虫子呢？怕是已经更新换代，被“吐过纳新”了吧？“顺上爬”，很诙谐的，而“顺上爬”又是纯粹的口头语言，放在这里就变得高雅了许多。“开枝老树落昏鸦”——老树发新枝，昏鸦享清闲，唯有喝醉了酒的小河，晃晃悠悠地流淌着，似乎，流速也不快。“饮尽闲愁舀月华”——“人生谁无烦恼？风来浪也白头！”好在是“闲愁”，很淡，奈不得事的，不然哪有心思“舀月华”？

第四首：“生平杨柳最温柔”——像是春天在自言自语。清风吹，绿绸舞，先天就温柔的杨柳娇声娇气地曼声而歌，若有伴奏，当以古筝和琵琶为好。“春来美事成多少？脚步如飞怕挽留”——“美事”，指的是付出、是奉献、是有成就感的自豪，是它对所孕育的一切走向黄熟的极大满足，与英雄气短儿女情长无关。春天不求回报，尽管它明年还要回来，可今年是必须走了。而且走得那么急，脚步居然快得像风一样，它似乎有些“怕”，似乎“怕”被什么物事牵绊而不得脱身。这样写是逆向思维的产物，与春天而言，这番自白是言不由衷的。“怕挽留”正是“不得不走”的内心独白，正是“想留下来”的真实写照。人不也是如此吗？“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我由此想到，人啊，就应该好好活着，你、我、他，咱们都要好好活着，当行将就木之时，告诉自己，我这辈子还算过得不错，还算是没白活。什么房嫂房妹房儿子、什么房媳妇房老公公，什么手一挥就给公子哥甩出20万人民的币子重新改装宝马轿车子的，能带进那个小匣子里去吗？别红口白牙地污蔑平头百姓和“弱势群体”都“仇富”，都患上了“红眼病”，抽时间看看《红楼梦》里的“好了歌”吧——就这样。这是写到哪“疙瘩”去了呀，跑题了啊，也可能，俺怎么就没觉察出来呢……

八，春天的分量是这样的重，能给人以怎样的启发呢——

《春来有感》（八）

一

幽深不误水通途，玉溅春虫戏野凫。

风送扁舟凭月色，归心去意有还无？

二

心存万绿定荒郊，风雨当醅土作肴。

拔节有声花助力，向天敢问哪人嘲？

三

一袭花香四野寻，小虫梦呓淌余音。

清风叮嘱云中月，照我他朝再莅临。

四

春风蜜语问村娥，前世之邀记得么？

刚歇锄犁歌四起，老牛已去那山坡。

初看，在《春来有感》第八组里面，大多数诗句颇为婉约清丽，当然还是围绕春天写的了。经品之再三，便有铿铿锵锵的金石之声敲响耳鼓，便有一股“豪气”在文字间隐隐约约地流溢出来。作者似在想通过这组诗渗透点什么，挖掘点什么，或曰揭示点什么，彰显点什么，与李商隐的诸多题为《无题》的诗相类。于作者本身，可能是无意识或下意识的，除“拔节有声花助力，向天敢问谁人嘲？”这句外，作者想要表达的核心理念似乎都躲在字里行间的后面藏匿着，因此我断定，这首诗含有“哲理诗”的有效成分。为汝不信，待我试析一下，也许会证明我的以上看法并非完全是空穴来风。

第一首：“幽深不误水通途，玉溅春虫戏野凫。”“幽深”是个带有几分神秘和可怕的字眼。那汪水、那摊水、那片水、特别是那一眼望不到边的浩瀚大海，让人顿生敬畏，并无端的生出一丝莫名的恐怖。政治家们把难于攻坚克难的领域称为“深水区”可见“幽深”之可怕。可在“幽深”，即便是舟楫不可通，也是水的乐园。所以雨柠说“幽深不误水通途”，而且，野鸭凫于其上，红掌拨红波，飞珠溅玉，把“春虫”吓得远远躲开。这，就是借“野鸭”戏水，张扬一种战胜大自然、不畏艰险的精神，这里的“野鸭”，已经不是动物学意义上的“野鸭”，而是喻人，也许在自喻了。“风送扁舟凭月色，归心去意有还无？”风劲吹，送来扁舟一叶，这扁舟，是“归”，回来，还是“去”？开弓没有回头箭，答案应该是肯定的，那就是：乘长风破万里浪，继续前行！治国齐家、创业革新、为学习文，莫不如此。

第二首：这首诗是所有40首诗中，最有气势的一首。不见丝毫女儿态。“心存万绿定荒郊，风雨当醅土作肴。”——春天有“绿”，最不缺少的就是“绿”，千千万万连成片、无限铺展延伸的“绿”，把“荒郊”定格为绿色的“绿”。在“绿”开拓疆土的雄壮步履声中，风风雨雨不过是酒水，广袤大地不过是美味佳肴罢了。在这里，春天，春天的绿，已经从字面意义上破壳而出，裂变为蛟龙和苍鹰了。归根到底，说的还是人，人的进取心，人的创造力，人的百折不挠的精神，人所建树的的丰功伟业。“拔节有声花助力，向天敢问谁人嘲？”——“万绿”，野草的绿，禾谷的绿，树木的绿，发出清脆豪迈的拔节之声，连娇柔的鲜花也来“助力”，呼一声：“向天敢问哪人嘲？”——那个有资格、有本事嘲弄一句呢？

第三首：“一袭花香四野寻，小虫梦呓淌余音。”——花香在四野里搜寻，梦里“小虫”的呓语里“拔节”余音仍在流淌，可见春天，春天的绿，感染力、影响力、震慑力是多么巨大。“清风叮嘱云中月，照我他朝再莅临。”——晓事的清风叮嘱云中的月亮，尽情地挥洒你的清辉吧，“我”还会再次莅临的。“我”是谁？我是春天，我是“绿”，我是未来，我是年年光顾一系列无穷尽的春天……

第四首：“春风蜜语问村娥，前世之邀记得么？”——牧笛式的语言，很是耐人寻味。春风甜兮兮地问不知喝了没喝孟婆汤的乡间小丫头，还记得你与春天的约定吗？恍惚间“刚歇锄犁歌四起，老牛已去那山坡”——这里，已经不是简简单单的农家乐，而是把“村娥”与春天的约定，与去了“那山坡”的耕牛的约定融为一炉了。

九，付出与奉献，是一件高尚的事情——

《春来有感》（九）

一

东风借醉启芳唇，红杏争先奉此身。

小蝶早来尘未定，花期不等误时人。

二

红透天边雨后霞，杏花开在小农家。

轻风使出温柔劲，难信吹凉一盏茶。

三

鸟语虫鸣暗里藏，黄牛奋力显阳刚。

春风再度家门口，唤醒闲心看海棠。

四

百草千丛又返青，飞花不再叹飘零。

雄鸡也爱风流夜，难怪村庄梦未停。

情到浓处，酣畅淋漓，挥洒自如，落笔生花。围绕春天这一既定的主题，一口气写出了这么多可圈可点的诗，除了天分、灵性、写作当时饱满的精神状态之外，成年累月的生活积淀和随时观察提炼生活中美的因素，是成就好的诗篇的必要前提。没有这个大前提，不仅写不出好诗，写任何体材的文学作品，也均会成为无本之木、无源之水。没有生活积累勉强写出来的东西，势必干瘪苍白，贫脊肤浅。诗是各类文学形式的巅峰，是满天星斗中最亮的那颗，尤其需要以雄厚的生活基础做“后盾”。几乎每部小说里都可以或多或少地寻见作者自身的影踪，每首诗里也不可能没有作者自身的生活体验融汇其中。雨柠的《春来有感》第九组，散发着浓冽的生活气息，渗透出真实而又独特的生活体验，写付出的辛劳与愉快，写奉献的慷慨与高洁，不仅是对春天的歌赞，也是她对更加美好生活的向往和不倦追求的诗意体现。

第一首：“东风借醉启芳唇，红杏争先奉此身。”——她以东风喻人，喻一位天真烂漫的的农家少女。东风和煦，这位情窦未开的懵懂少女，借着酒劲微微开启了她娇羞性感的芳唇，向春风所带来的万紫千红献上深情的一吻。雨柠巧妙地化用了“一枝红杏出墙来”被后人曲解为写爱情的诗句，加以翻新，注入了迥别于原诗的含义。作者笔下的“红杏争先奉此身。”和男欢女爱毫无干系，献身的“红杏”，不是委身于人的投怀送抱，而是泼辣辣地抒发对春天的挚爱和心甘情愿奉献的心声。“小蝶早来尘未定，花期不等误时人。”——春风吹起的尘埃尚未落定，为了不误花期，急性子的小蝴蝶就早早地飞来了，和“争先”的“红杏”两两呼应，心照不宣，只是为了抢占先机。唯恐误了“花期”。“花期”暗喻农时，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在布谷声声的大忙季节里，“花期”似乎与农夫农妇没有太大关系。

第二首：“红透天边雨后霞，杏花开在小农家。”——此句正是“红杏争先奉此身”非为其他缘故的佐证。雨后初晴的天空中，霞光万道，一直红到天之尽头，小小的农家院落，杏花也争先恐后地开。知足常乐的“小农家”，充满静谧、温馨、祥和。能写出这样置身于画境的诗句，得益于作者本身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并把自己孩童时代的音容笑貌，如久看不厌的老照片一样，牢牢地定格在那里。这是作者农家生活的诗意还原，再创造后的呈现。要想回到当初，恐怕只有在梦里了。那是没有瞒和骗的梦，没有尔虞我诈的梦，没有见钱眼开、坑爹害娘、翻脸不认亲朋好友的梦，没有苏丹红和毒牛奶的梦。“轻风使出温柔劲，难信吹凉一盏茶。”——农家有乐。温柔的轻风一如母亲温暖的胸怀，一如总角丫头胖乎乎的小手，给农家生活以足够的热度，手工归来，吸一袋烟就是极大地享受，饮一盏吹不凉的廉价茉莉花茶就是神仙般的日子。

第三首：“鸟语虫鸣暗里藏，黄牛奋力显阳刚。”——温饱生活不是靠空喊“战天斗地”就能喊得来的。鸟语虫鸣藏在远处近处看不见的地方，似乎在暗自替人民公社的壮劳力算计年终分红时，能从生产队拿回几包火柴，淳朴的，被唤作人民的庄稼汉，如同充满阳刚之气的老黄牛，汗滴禾下土的辛勤劳作着。我看过作者写过与生产队有关的现代诗，写这首诗的时候，作者翩飞的思绪是不是回到了过去？“春风再度家门口，唤醒闲心看海棠。”——“春风再度家门口”所写的，是不是还土地使用权给经营者的现在？“诗无定解”，我是这么想的。

第四首：“百草千丛又返青，飞花不再叹飘零。”写现今日子的红火，生活的安定，丝丝喟叹里，透露出对不堪回首的那段时光的厌恶。“雄鸡也爱风流夜，难怪村庄梦未停。”——此风流不是彼风流。“雄鸡”因生逢其时而亢奋，以至于“夜不能寐”。看它那红红的冠子，五颜六色的羽毛，傲气独立的爪子，急待天明憋胀了的脸膛，恍若就在人们的眼前。此时，劳作了一天的庄稼人睡得正香，他们梦见了什么？

十，憧憬和追求，是如此撩人心扉——

《春来有感》（十）

一

雨后风梳百草香，远山勾我目光长。

悉听鸟语连花语，春在谁还自感伤？

二

春至谁家不必猜，留痕露珠吻香腮。

狂风发起冲锋号，绿意红情始出来。

三

东风入夜屡敲门，湖水深知月最纯。

唯念云来生好雨，明朝洗亮小康村。

四

谁惹春波总外延？和风淡霭奈何天。

乡愁已付丝丝柳，轻揽渔舟对月眠。

诗是最讲究意境的文体，因“境”生“意”，“意”在“境”中，互为表里，无“境”则空，无“意”则浅，缺一不可。特别是写古体诗词，在老祖宗留下来不能不遵守的规矩中，在有限度、受限制的空间里，尽可能的做到“利益”最大化，犹如“带着镣链跳舞”，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雨柠的诗是有意境的，不干瘪，不枯燥，能在特定的场景之中，把所要表达的核心内涵，顺畅地传达给读者，并引起读者的共鸣，启动读者联想的闸门，达到了作者与读者互通、互动的效果。

《春来有感》第十组是雨柠四十首春之系列诗篇的最后一组。诗不是官方的总结报告，不是必须做到“起、承、转、合”的八股文，因此。我们不能要求这最后一组诗带有提纲挈领、总结全系列诗篇的性质。

第一首：“雨后风梳百草香，远山勾我目光长。”——雨后的风轻柔而温润，犹如一把精致的小梳子，像是在给少女少妇梳头一样，在水灵灵湿漉漉的茸茸百草间荡来荡去，很有画面感。远山远，惟其远，才把目光“勾”得很长很长。“勾”字用得好，赋予了远山以磁石的质地和吸引力。“悉听鸟语连花语，春在谁还自感伤？”——作者先是营造了雨后风梳百草香，远山远，目光长的特定意境，然后，进一步渲染出“鸟语连花语”相当于“春意闹”的火爆氛围，最后道出了作者热爱春天，感恩春天，乐观向上的情怀。是啊，有春天的存在就有希望，有春天的存在就荡涤了伤感的理由。“春在谁还自感伤？”深情的一问，是自警，也是对“伤春”的人的善意规劝。

第二首“春至谁家不必猜，留痕露珠吻香腮。”——春天是大公无私的，它的恩泽绝不厚此薄彼，归千家万户所共享。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至于收成与否，就不完全是它的事情了。春露留痕，点点露珠在香腮上滚动，在享受润泽的同时，也该抖擞精神，全身心地投入到创造美好生活的行列中了。“狂风发起冲锋号，绿意红情始出来。”——“天有不测风云”，突然间，狂风大作，像冲锋的号角那般凌厉而惊心动魄，历经狂风的洗礼，历尽此后大大小小数不清的磨难，这才把得之不易的“绿意红情”请了出来。作者无疑是在重申一个尽人皆知的朴素道理，无论做什么事情，不经过艰难险阻，不去顽强拼搏，是很难达到既定目标的。

第三首：“东风入夜屡敲门，湖水深知月最纯。”——东风是勤奋的，也是热心的，它甚至在入夜时分也不忘记叩响庄户人家的门扉，似在提醒人们不要忘记获取丰收的每一步算计，每一个细节，湖水也传达出月亮纯真的信息，惟愿人寿年丰，家家户户福乐安康。“唯念云来生好雨，明朝洗亮小康村。”——风调雨顺是先民们祖祖辈辈的美好祈愿，今天又何尝不是如此？“人定胜天”的哲学固然使人振奋，但即便是在科学技术高度发达的当下，也是必定有限度的，谁能阻挡得了导致数以万计的人不幸罹难的大地震？谁能制止得住南方压倒房屋折断高压线的狂风暴雪？可作为人类，从未被压倒过，从未屈服过，代代传承，自强不息，为了美好的明天，呼啸而前行！

第四首：“谁惹春波总外延？和风淡霭奈何天。”，笔触纤巧，细腻，闲适，恬静。春波荡漾，不断向外延伸到更远处，霭淡风和，看来收成一定会不错。“乡愁已付丝丝柳，轻揽渔舟对月眠。”——全组诗以乡愁不再有，游鱼满仓，渔人对月而眠的轻松格调收笔，画一幅淡雅高洁的水墨画给大家看，反刍洋洋洒洒的四十首诗作，当是不错的享受。

【作者简介】

雨柠，女，原名李玉宁，汉族，生于70年代末。曾担任过白山人民广播电台节目主持人。文学作品被收录在《江源》《城市晚报》《滇池》《矿泉文化》《长白山日报》《吉林日报》《长白山文学》《长白山诗词》《纪辽东》《参花》《当代诗人咏辉南》《春风文艺》《意林》《白山雅韵》《人民警察颂》《诗沙龙》《江源毓秀》《中华诗词文库》等。现任长白山诗词论坛副刊版首席版主。白山市诗词学会副秘书长，省作协会员，省诗词学会理事，省作家企业家联谊会副秘书长，省企业家文艺家联合会会员，省中青年骨干作家高研班学员。著有《雨柠诗文集》，长篇小说《苏庆丰和他的大后方》、《流淌的青春》、《梦幻天堂》，《网易》书库签约作家。

徐檄文，男，1943年生于吉林省德惠市，现定居临江市。吉林省作家协会会员，著有《徐檄文诗选》，在各大报刊杂志上发表新歌、散文、杂文、小说等逾百万字。

（雨柠与本文作者徐檄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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