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情缘】朱世怀:​那年,那头小骡驹

那年,那头小骡驹

文/朱世怀

划地到户那阵子,头几年,村里人买一头大牲口,就像现在买一辆小车,很显荣耀,能收获一村子人的艳羡呢,买主一家人都能抬头走路一一生活有了奔头啊。

骗牛,骡子使唤的是灵性,耕骗牛,驮骡子耕驮都宜人,庄稼能做到人前头里,那是何等的满足和自豪啊!

在过去,耕上骗牛,驮上骡子的,那可是商户人家才有的安设啊!

那年初冬,当我把一头小骡驹买回家当天,便来了一屋子看稀罕的人。其中有几个老成人,据说是当年吆过脚的老脚户,说是他们最会看牲口了,是把式级人物。有一脚户把我拴在桩上的骡驹子背着手看了一遍又一遍,还想要看看骡驹子的牙口,可是这头骡驹却不卖他的帐,加踢带咬。他只好作罢。说他最会看牙口了,遗憾自己没看成,若要一看,便知这头牲口的岁数、寿命、脾气、吃法及性情呢。

我看他有些尴尬,便给他装了一支纸烟,他接过烟,吸了一口,说:"娃娃,你买牲口咋不言传一声呢?给你看下这骡子,前身小,还蛇口带,咂刀旋,槽门也不开,没处使,没处使……"他很在行的继续夸夸其谈:"腿细,尾巴也轻……"其中有人大笑表示赞同。很多人却持不同态度,露出不屑一顾的神色,认为,能买起骡子就很不错了,还挑剔啥哩,会说你咋不也买上一头呢。

"再说,一千二百四,价也大,顶多一千二。"我闻言,心里不由咯噔了一下。

晚上,我一夜没睡好,和妻子合计:为买这头骡子,家里的全部家当都搭上了,还有二百元,没给清一一花了大价钱,没买到好牲口,打眼了,打眼了!

人说"家有一老,就是一宝。",那时,我爸还健在,一早,我就到弟弟家去问老人家。

那时,每每有难事、急事,我都要到弟弟家向他老人家讨要主意。

"我看过了,好牲口,有灵性式哩,身丕匀称,四蹄齐整。蛇口带咋了?驮不了粪土?骡马驮的是肉身孑,不是皮,不是毛!一一一再说,人是衣装,马是料装,那怕是啥牲口,只要喂上,就是好牲口!"老人的一番话,给我吃了一剂定心丸。是啊,这是我在通集上几个骡驹中挑选上的最好牲口,那高高昂起的头,那灵丝丝端正的长腿,一身黑褐色的粗毛,我从老远就看上了。走近了,才知是邻村一个老同学家的大马下的,牲口来路可靠,价线也是他念及同学情,给我定的最低价。

果然,在以后的日子里,这头骡子我家一直使用了十几年,驮过水,驮过庄稼,驮过粪土,也驮过柴……总之,有驮尽驮,真正在那几年吃饱肚子的战斗中,立下了无数汗马功劳。直到老得不行了,才不舍地卖掉了。

起初,它还不乖,不吃草料,呼呼地叫着,惊恐地高昂着头,一双耳朵忽左忽右,像雷达天线似的搜寻着大马的气息一一一看来,它也想妈妈啊!

好在同学说他在家里常常用脸盆装了馍馍,玉米、豆子、麦子喂过这骡驹子。我也用脸盆装了一个馍,朝它一扬,它远远见到了,便低了高昂的头,眼里浮现出贪婪的光芒,同时还把一个前蹄在地上敲了几下,像是在说"快拿过来,快拿过来啊!"。

我把食物盆放到它嘴边,把馍弄碎,果然,它便埋头吃了起来。我也随即给它梳理毛发,起初它还停下吃食,不仅在梳理处抖动着皮毛,还扭过头来,想咬我的手。

我看它吃得香甜,便又揉碎了一个馍,慢慢的它不怎么胆小,也不咬我的手了,只是在梳理的部位抖动了几下皮毛。

又过了几天,这头骡驹也不再怎么惊慌了,慢慢地变乖了。我给它绾了三圈项缰,就是还不能上夹嘴,只能绾一个新笼头戴上,在下巴底下的登台绳子上拴一个小铃铛,缰绳上也拴上一只铁转环。妻子还在它的头顶处缝了一节红布裹包的绳节,打老远就能看到一绺红色,显得很喜庆。

后来,家里人拿起盆子,无论是有无吃食,只要喝一声"骡驹,吃来!"它就颠儿颠儿地摇着铃铛跑过来,我们全家人都很喜爰它,一有时间,都爱牵着它到村边放牧、饮水,或者闲转悠。

女儿那时才五六岁,五月五绑手绊,她还给小骡驹的四蹄上也绑上红头绳哩!

小骡驹,我们喂得很精心,长得也很壮实,老脚户曾经见过几回,也就没再说什么,只能是默默无语地走开了。

有一回,女儿跑回来说:"骡驹子跑了!"我慌忙跳下炕问道:"跑哪儿了?"她说,她去饮水,正好碰上邻居家的一头老马也饮,骡驹见了老马,一下子挣脱掉孩子手里的缰绳跑向那老骒马了。

我赶到村口,老远就听见悦耳的铃铛声,便寻声追了过去,只见小骡驹想要靠近老马,要闻一下气味,认识认识。老马又踢又咬,就是不容小骡驹近前。好在长长的缰绳还拖在地上,我一把抓住缰绳,小骡驹死命挣扎,我慢慢地靠近它,从嘴跟前拉住它,才把骡驹子拉离了老马。可是小骡驹怎么也不接受我的牵拉,四条腿直直地撑在地上,死命地挣扎着,就是不肯走。

这时候,妻子也赶来了,我接过缰绳,我们想她拉我赶,把骡驹子弄回家,我刚转到它的后面,它一双后蹄突然踢起,只是我离的太近,在它还没踢起时,我一把抓住一只蹄子,向前一用力,"囔"地一声,骡驹一个躯爬跌在地上了!我气愤的在它的后胯上狠狠地捶了一拳,骡驹子凄惨地嘶叫了一声,妻子还没反应过来,小骡驹已经起身,颤颤地抖着蔫蔫地任由妻子牵着回了家,像斗败了的公鸡,垂头丧气极了。

从此,这头小骡驹再也没有踢过人,后来也就搭了鞍,能驮驮子了。

当时,村里还没有几家有驮牲口的。有人借了打粮,有人借了磨面,还有人借了去驮化肥,只要有人来借,我们都会有求必应,只是在天黑时,若骡驹还没回来,我们一家人都会无数次去村口张望,直至听到小骡驹回来的铃声响了,心里才安稳下来。

要用牲口的人家会给骡子端一马勺麸子,作为骡子的夜饭,端不端,端多端少,我们也从不计较,甚至有些人家端来的玉米麸子,拌不上草,我们会把家里的麸子拌上,也要把牲口喂好。

如今想来,还是我爸说得对,牲口驮的是肉身子,不是皮毛。人又何尝不是这样呢,其实,人活得是良好的品德,而不是光鲜的外表。

作者简介:朱世怀,《乡土文学》长期会员,常写乡土题材的散文发表,另外,《朱世怀乡村散文选》已经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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