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小作家】熊俊博/在餐桌上 / 开普饭

在餐桌上

作者：熊俊博

一个夏日，蝉鸣刚开始减弱时，曾祖父的心脏永远停止了跳动。

我们一家回乡时，已经入夜——本地乡村的葬礼一般连办三天，需要邀请各路亲朋前来，给老人一个体面的告别礼。此刻，晚席正入高潮：全场人声鼎沸，异常嘈杂。一张餐桌上，数位男士笑容满面，推杯换盏，脸颊染上醉意的微红，大谈生意经；另一张餐桌上，一群母亲们窃窃私语，聊着教育、学区和八卦；还有一张餐桌上，几个小孩不讲客气，风卷残云吃光了一桌菜，便高声嚷嚷玩起了手机游戏。香烟酒精的气息、麻将扑克的响声、喧闹欢笑的人群，让我的心口不觉闷了起来。

我板着脸，走入里屋。只见一口棺、两盏烛、三只香，四名身披孝服的民间艺人用喉咙挤出几段令人听不懂的艰涩语调。唯有遗像上的老人眼神清澈。我不忍再看，冲出屋来。

“明明是葬礼，为什么从客人们的脸上看不见一点悲伤？不是自己亲人的生命，就不重要吗！”我回到餐桌上，攥紧拳头，咬紧牙关，双眼泛红挟带怒意地对帮忙归来的爸爸说到。“有些事并没有你想的那样简单……”长久的沉默后，爸爸放下筷子，欲言又止“去找你堂弟吧。他一个人闷在楼上伤心呢。”

一把凳子，一张方板，搭成了一个简易的餐桌。面前的电视里放着喜剧节目，但堂弟却泣不成声。泪珠顺着他的脸颊滚入碗中，他也不自知，只是眼神空洞地大口扒着泪水浸染的米饭——他同曾祖父最亲，从小由他一手带大。我藏在门旁，没有勇气上前安慰，心中有些释然，转身下楼。餐桌上，也有人真心地怀念着离去的老人，为他痛哭。

这是中国乡村再平凡不过的一场葬礼——是生者的欢宴、逝者的长眠、宾客的麻木、亲人的痛楚。

我回到桌边，向里屋望去。照片上的老人仍然笑着，温和地注视着我。在无奈和颓丧中，我的泪奔涌而出。宾客们并没做错，能亲身前来已是对逝者最大的尊敬。尽到了朋友的义务。而眼泪与悲伤并不能改变什么，只能徒增伤痛。我唯一能做的，也只有与曾祖父好好告别。

哀乐中，老人音容犹在，好像从未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