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弦断”——《碰碑》唱词探讨

【本文由撕边一锣于2001年5月30日在〖中国京剧论坛〗发表并署名王振麟刊于《中国京剧》2002年第1期第70页】
《中国京剧》载孙家斌先生“谈京剧的'上口字’”一文,读后受益非浅,但文中提到:“在京剧《碰碑》中,有句唱词'弓折弦断为的是哪条’。其中的'折’字……只能唱为'辙’(音),不能唱为'铡’(音)…”(见《中国京剧》2001年第1期29页)。对此,本人认为尚有探讨的必要。
对于传统戏唱词的错误,应当区分两种情况:一种是文字记(写)得正确而读音有误,如孙先生文中所列举的大部分例子;另一种本来是按照正确唱词、正确读音流传下来的,但在文字记录时因字的选用不当而发生了错误。后一种情况是很常见的,由于京剧前辈艺人大多采用口传心授的方式传唱,受文化程度所限,很多字师傅只会念不会写,或用“白字”代替,流传至今的一些唱词难免以讹传讹。实际上,不仅唱词,连一些有关京剧的术语,口传至今还有没完全确定文字的,如:“吊(调)嗓” 、“倒(导)板”等,再如去年《中国京剧》关于《打鱼(渔)杀家》剧名之争,也证明口传心授形成的特点——读音在先,文字记录在后。因此,在审度前辈艺术大师的唱念字音时,应首先慎重地判断记录的文字是否准确,然后才能对读音加以评判。
《碰碑》的这句唱词,虽然在流传的剧本中,一般都记作“弓折弦断……”,但许多演员唱的却都是“弓zhà(音炸)弦断”。笔者没能赶上听谭鑫培、余叔岩,但有幸听过杨宝森先生的演唱,并珍藏着杨先生《碰碑》的密纹唱片、各种版本的录音磁带和“音配像”资料,杨先生每次都是唱的“弓zha 弦断”(笔者曾当面请教杨派再传弟子张克先生,证实前辈老师教的词和读音与上述情况相同)。有的书上对此字作过注释:“'折’,杨先生唱'炸’”。这条注释可作两种不同理解:一种是认为杨先生的唱词是“弓炸弦断”;另一种则认为杨先生是把“弓折弦断”中, “折”字的读音唱成了zhà(音炸)。这两种解释都难以令人信服:若唱词作“弓炸弦断”,似乎词义欠通;若说杨先生将“折”字读(唱)成“炸”音,则断无此理。杨大师非等闲之辈,其作品无一不属上乘之作,尤其是唱念的吐字发音,考究之致,堪为楷模。笔者坚信,杨先生既不会屈就文理不通的唱词,更绝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张冠李戴”,把一个字读成另外一个字的音。先生唱的,很可能既不是“折”,也不是“炸”,而是另外一个读音为zha 的什么字。究竟应当是哪个字呢?笔者经多年研究,认定为“奓”。按:奓,音zhà(读音同“炸”),涵义是“张开”、“伸开”。如清代贪婪道人《彭公案》:“发根一奓,身上直冒冷汗。”现代口语“奓沙”(伸开)、“奓刺”(伸出刺儿)等。可见“奓”有(朝外)伸张的意思。口语说“衣服下摆太奓”也是这个意思。这个字虽然生僻,口语中却常听到,由此可以推断《碰碑》的这句唱词,原来应记为:“弓奓弦断为的是哪条”。
越仔细推敲这句唱词,越觉得“弓奓弦断”比“弓折弦断”恰当的多,更加符合剧情戏理。从力学原理分析,拉紧的弯弓如果某个部位受力超过其能承受的限度,就会从此部位断裂。由于弯曲的弓自身有向外伸直的趋势(正常情况下,这种 趋势使得弦被绷紧),如果弦的强度不够,弦会被绷断,弓则由弯曲而伸直(并未折断),这就是“弓奓弦断”(实 际过程是“弦断”在先,“弓奓”在后,唱“弓奓弦断”显然是由于唱腔安排的需要)。反之,如果弓的强度不够而先折断,则弦将变得松弛而不会再断。可见,“弓折”和“弦断”不可能同时发生,而且,一般情况下,“弦断”的可能性显然要超过“弓折”。可见,不用“弓折弦断”而唱“弓奓弦断”是很有道理的。我们从 舞台表演中也可得到验证:当听说“雁来了”时,老令公颤颤巍巍地从老军手里接过弓和弹,刚要拉弓,弦就断了。正是在这种情势下,身旁的老军才吃惊地禀报:“弦断了!”(假如弓折,肯定比弦断容易发觉,老军不会不报告)于是,令公无奈地唱出了“弓奓弦断为的是哪条?”唱词与剧情完全相符,词义是多么贴切!
从这个“奓”字的选取,足见前辈大师选词用字的用心良苦。有些演员不明其中缘由,自作聪明地唱成“弓zhé(音辙)弦断”,不仅词义有悖于科学原理,读音反倒又有问题了【按: 在“弓折弦断”一词中,“折”的确切读音应为shé(音蛇)。除非杨老令公故意(主动)去折断宝雕弓,才可以读作zhé (音辙)】,况且把发音时张口较大的à(老生唱此类音容易响亮)换成了口型较扁的e,增加了演唱的难度,实为下下策!
[按:2006年由上海音乐出版社出版厉不害等编的《京剧曲谱精选第2集》所载《碰碑》的唱词,已经采纳了拙文关于将“弓折弦断”改为“弓奓弦断”的建议;2008年央视“”空中剧院播出张克等主演的《杨家将》相关字幕也按拙文意见作了订正;2008年由同济大学出版社出版许锦文编的《杨宝森唱腔集》的注解中称拙文意见“颇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