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小说连载)5 2024-05-08 23:56:43 第五章 生死轮回赵八爷 九十三岁高龄的赵八爷,被娑罗赵家尊为牌位头,如今已是娑罗村最高龄的老人了,虽然身体不如前些年强健,头发基本谢了顶,视力也大不如前,总戴着一副老花镜,脑子却很清晰,记忆力堪比年轻人,也从不甘寂寞,除却雨雪天,白日里大多数时光都是坐在村西南老土场畔的大杨树底晒太阳或同人聊天。赵八爷的老伴儿去世已近二十年,大儿子赵良平解放初招工进城,在黄原石油上当了工人,儿子高中毕业就上了油井开了车,前几年把妻子女儿都接去了城里,赵八爷随同小儿子赵良军生活,良军身子骨并不如赵八爷年轻时壮实,却极能吃过,这两年除了种粮食也种药材,种黄芪、生地、板兰根,日子过的马马虎虎,但对赵八爷还算得孝顺,所以八爷常对人说他是等上了好日子。赵八爷每日里吃过早饭出门,在大杨树底一坐一个上午,晌午回家吃完饭休息一阵,就又会回转回到大槐树下的老地方。他习惯于出入手带两件宝——一只红梨木黑牛皮绳结马扎子和一支二尺长的玛瑙咀白铜头旱烟锅,马扎子挟在腋下,方便就地起坐,旱烟锅别在腰里,周边没人的时候常会一锅儿接一锅地抽旱烟叶消谴,这场景日渐固定成娑罗村的一道风景。村西南的老土场是合作社时代生产队的打碾场,分产到户后分给了个人,除了一部分被复耕,大半的场地还是打谷场,土场上堆放着不大不小几处麦草垛,场畔有一棵半卧状曲伏在坡头老杨树,老杨树的身早被树虫噬食空,孩子们捉迷藏时常藏在里面,杨树的树冠很大,依旧枝叶丰茂,顶枝上还生着许多寄生,即使冬日里树枝突兀,那一团团绿色的寄生总鲜活着,三只野雀窝就架在寄生旁的树枝上,赵八爷对这株老杨树也似乎有了感情,他常说古树沾染了日月光华,都有些灵性,这株大杨树都可以称是罗村的树神或说是庄神了,大杨树的茂盛与否一定会关乎到娑罗村是否太平,所以他常会阻拦不明事理的孩子们上树掰寄生掏鸟窝,更是严厉地拒绝了儿子赵良军砍了烧柴禾的诉求,尽管这株老杨树分产到户时确实是分给了他的小儿子赵良军。大杨树长在老土场畔,树下的斜坡和土地被众人踩的光平,娑罗村民众称这块地儿叫“闲人市”,不光赵八爷喜欢在这里谈天说地,娑罗村的大多数村民都习惯一有空就到这里凑堆儿,或是聊天“掀牛九牌”,孩子们“打垓瓦”、滚铁环、玩“弹五子”的游戏,这块地儿一年四季很少离人,集中着娑罗村的家长俚短,陈年古经,而赵八爷无疑是这里的故事王,拥有着至高无上的人气,男人们喜欢听赵八爷谝闲说古经,妇女们也会偶尔求助于赵八爷讨教一些生活的疑难,连小孩子有时也会扎堆儿围着赵八爷听他说乡村历史和陈年往事。赵八爷一大把年纪,有着丰富的人生阅历,娑罗村稍年长的人们都知道赵八爷年轻时当过脚户(行商),驮过棉花贩过盐,解放前后因参与“一贯道”还差点坐班房,所以合作化后老老实实做了十多年村上的饲养员,他身子骨壮,体力强,其实什么活都做的来,但依他后来的说道,一生最苦的也就是生产队时期,干农活都是环境逼的,虽然大字不识几个,但他口才极好,说事论理一套一套,这不是他跑江湖练出来的,而可以说是天份,他年轻时就口才特别好,所以娑罗村的婚丧嫁娶中,许多人家都请他主事,也习惯称他老总管,按赵八爷自己的话来说,娑罗村如今年龄四十五岁以上的妇女,基本都是他一手操办娶回来的媳妇,所以赵八爷在娑罗村声望很高,牌位头的叫法也名不虚传。1990年前后,娑罗村出外打工的后生越来越多,有些后生出门务工半年一年,回来穿一套新装,操一口半生不熟的城里话,娑罗人称学城里人说话为”撇言子“,这”撇言子“的话要是说到赵八爷面前,八爷就会骂年轻人是”料怂“,”料货客“,而且毫不客气地责骂:你娃出门才几天,卖派也轮不到你跟前,我老八走过的桥比你们走过的路都长,你们喝米烫屙一炕的日子我那个没经见,是今天这世道好,换作旧社会,你们还真没几个赶上我赵八的。后生们说不过赵八爷,就哈哈大笑说:”赵八爷,啥时候吃你的饸饹面呀,大家都等着呢。娑罗人爱吃面,婚丧嫁娶的主食就是一餐饸饹面,问老年人要吃饸饹面,就是打趣着说等着你死的意思,这调侃是多少带了些不恭的,赵八爷听这话早听熟套了,他也从不生气,总是回之哈哈一笑,说这饸饹面迟早少不了你的,阎罗王都不急,你个碎崽娃子急啥呢?实话给你娃说,我老八早活够了,这一生在阎罗王门前都打过几次转儿了,可阎罗王不收我,这事还真是没办法。说到这儿赵八爷就开始讲他一生中与死神擦肩而过的几次经历,说他幼年时身体并不好,十五岁上“出天花”就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赵八爷说虽然是大半辈子的事了,但他记得清清楚楚,那是他平生第一次与死神打交道,说完了赵八爷就开始讲故事。说那时候原西县城就被人称城关,但城关没多大面积,城南的苦水河上也没有建桥,娑罗村民到县城办事都是经畦儿咀的盘山路下到烽火坡,再踩列石过河踏上县城的土街,土街东西走向,一里来长,是县城的主街,卖旱烟叶、摇麻花会、唱曲说艺的都集中在主街上。主街的东南分布着些衙门的办事机构,西北的县学旁有一座城隍庙,八爷说他亲眼经见过城隍爷审案的全过程,他在城隍庙里看城隍爷审过五个男女,有做奸犯科的,有杀人越货的,他当时就站在城隍庙的东墙角,城隍爷审了三个案子后才看到他,一看到他就惊问是谁带他进来的,旁边的差人们没人回答,城隍爷就挥手赶他出来,八爷被小鬼赶了出来,出门在大街上看到县城一派繁华,那天是四月初七,阳光很好,恰好逢集,赶集的群众不少,他在人群里看到了刘老好的老爹刘转白,就向刘转白打招呼问好,刘转白却没有理他,他一个人走出人群沿坑洼不平的河滩道路一路向南,来到了苦水河畔,看到春讯的河水暴涨了许多,水色浑浊,泥沙俱下,原西的河水一年四季都这个样子,因为看不清河面上摆布的列石,八爷被困在河畔正愁怎么回家,突然发现路上过来了畦儿咀的一个农人,农人赶完集要过河返回畦儿咀,手里牵着一头毛驴,毛驴背上驮着木斗和一只簸箕,八爷立刻跟了过去,抓了毛驴的尾巴,哪毛驴“咴、咴“叫了两声,伸后蹄弹他。八爷说他很轻巧地躲过了,牵毛驴的农人却没理他,朝毛驴背上甩了一柳条,他就随毛驴顺利过了河,一路上了烽火坡,直走得又热又累,他忍着口渴一直走回娑罗,直到了村口老土场畔,方看到有人在干农活,是天明他爷张老憨在给牲畜铡麦草,张老憨他老子在抱草,老憨压铡把,边上泡着茶水,赵八爷向他们讨水喝,张老憨却不理他,于是八爷毫不客气的自己动手,端起地上一碗水就喝,喝了些水也就清爽了许多,顿觉得来了精神,一溜儿小跑跑下场畔回了自己住的中窑。赵八爷说他跑回家就觉得奇异,爹娘都正在大放悲声,他不知所以,试着去阻止娘哭,却突然深感无力,几经挣扎,突然眼前一片透亮,发现自己原来是躺在土炕上,爹娘正拥着自己哭的泣不成声,他问娘哭啥,娘立时止了声,他问爹哭啥,爹说哭你呢,你把人都吓死了,娘说他已昏迷不醒近两日,都以为他不会醒转,哭着给他准备张罗后事呢,八爷说他才回味过来他是魂儿走了一回。赵八爷说没几日他就康复起来,后来他了解到,城隍庙里受审的那几个人真都死了,畦儿咀的那位农民他后来也找到了,只是对方不承认说见到过他,天明的爷爷张老憨后来也告诉他,说那天正午他铡草时忽然来了一阵旋风,把他磨铡刀刃的磨刀水碗打倒了,水流了一地。八爷的故事离奇怪异,但他讲的却很认真,有鼻子有眼,加之地名和人际关系,都给人真切的感觉。赵八爷说民国九年,他十六岁,那年冬寒,家里过冬的柴草不足,刘转白约了他牵了牛车前往秦和湾砍柴,秦和湾在六十里外的子午山,出发的时候计划了三天,即第一天赶到秦和湾,第二天砍足柴装好车,第三日返回。八爷说他有个远方表弟是秦和湾人,他和刘转白去秦和湾就住在表弟家的牲畜窑里,表弟家里的住处并不宽裕,门外的牲畜窑还是个敞口窑,年深日久未曾修整,勉强能歇脚,但那年头都习惯了,露宿都是常有的事,有个敞口窑总比没遮拦好,山林区又不缺柴草,晚上窑口生了很粗厚的木炭火,铺盖了被毡也不是很冷。次日晨起早早进山砍柴,大半天就装满了牛车,装好车后已是午后,吃过饭表弟邀他们一起去山林里套兔子打猎,刘转白也想歇一天再走,八爷说他当时却不知怎么没来由地烦躁心焦,突然想立刻赶回去,而且是一刻都不想呆在秦和湾,转白人好没脾气,犟不过他就谢绝了表弟的挽留,套了牛车随着他上了路,不紧不慢的踏上了赶回娑罗村的六十里长路。八爷说那个下午留给他的记忆无比深刻,首先那天象的怪异就不同于平常,灰蒙蒙的天色中弥漫着一种烟黄,浓粘的青黄色里又透着红光,让他回想起他在县城隍庙里的一些记忆,氤氲的雾霭似乎就那般景象,给人渐渐积聚起许多不明朗且有些压抑的烦躁和犹豫,坑坑洼洼的土路又无比漫长,他们从天亮一直赶路到天黑,沉闷的路途上除了冷冬的清风就只有牛脖颈的铃铛叮当,冬日的天气很短,夜幕悄悄然落降,四周里变得混沌而迷蒙,但那阵儿他们已离娑罗越来越近,他们走过了打扮梁,一步步踏上崾岘胡同,夜风变得有些凄厉,呼呼地带哨儿响,刮起一些沙石,时不时撞向人的脸庞,八爷说他和刘转白双手紧紧地扶持牛车辕架,牛车却突然变得飘忽不定,形同脱缰,车辕儿一忽儿飘东,一忽儿飘西,甩到胡同道左侧又甩回右侧,车和人都着了魔般的都失却了定力,摆过来摆过去无法把控,刘转白尽力想让牛车停下来,他也想让牛车停下来,拉了一路车的老牛似乎也想停下来,但他们都停不下来,一种天摇地动的感觉让人如在梦里,刘转白惊悸地喊说地震了吧,他也和着说地震了吧,其实他们谁都不知道,那场地震震死震伤了数十万人。八爷说柴拉回家已近子夜,半月后他到县城赶年集,在街上见到了秦和湾的表弟,表弟见他一脸惊喜,连说幸亏幸亏,说那天我们都走了,不到三个时辰就发生了大地震,院门外的那孔牲口窑整个儿塌陷了,而塌陷的时候他们一家都已经睡着了,窑塌的毫无声息,要是他们那天没走,后果肯定无法设想。西风(小说连载)1西风(小说连载)2西风(小说连载)3西风(小说连载)4 赞 (0) 相关推荐 醒世恒言:村霸不敢抬头了,无赖又蠢蠢欲动(作者 李玉华) 村霸是不敢抬头了,但是无赖又蠢蠢欲动,现在农村普遍现象,就是年轻力壮的人,在家里仅靠着二亩三,不能养活全家,不能满足日益增长的物质需求,都要到外地打工,剩下的都是老弱妇乳在家留守. 这个时候,给乡里那 ... 在安平敬思村西北一树林里大战“吊死鬼” 南阳诸葛亮,稳坐中军帐.摆起八卦阵,专捉飞来将. 呸,这不是诸葛亮,也不是蜘蛛网,而是"吊死鬼". 有多少,成千上万,我看一亿只也有,只见地上是密密麻麻的一层,树干上是麻麻密密的一 ... 悼念那棵树 悼念那棵树 文/李书文 一九七七年,我在庄旺公社下庄村教书.那是一个只有二三十户人家,六七十口人的小山村.村子坐落在北坡根,村前一条小河,由西向东流淌. 学校在村东头,两间正房,石头砌墙,椽.檩.柱子 ... 赵亮:故里新忆之三 迥爷 故里新忆之三 迥爷 文.赵亮 迥爷是屋前大哥赵永宾的太爷,尊讳不详,生卒年月在清末民国初年,因此关于迥爷的记忆就都是爷爷辈们在茶余饭后的感叹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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