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7期B || 匡燮:《蛮荒时代》30初恋纪事(二)/静华播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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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的自由复习,很快就结束了。但在水车旁复习的这段时日里,两人间,除了发生過让我並不感到愉快的以上两件小事外,自始至终,直到高考结束,连谈情说爱的一个字也没有。吴长让叫她考虑的话她究竟听懂了没有呢?不得而知,也顾不得多想。于是,高考一完,也就很快回河南邙山里的老家去了。
文:匡燮
诵读:静华
编辑:轩诚

《蛮荒时代》30初恋记事(二)
在故乡
在故乡,我忐忑不安着度过了一段等待高考通知的时光。
我考的是文科,原本感觉着是一切都复习停当了的,但当考场上历史试卷发下后,我一下懵了。原来我唯一没有认真复习的“中山舰事件”竟然是一道大题。这在我们历史老师领着复习时,非但没有作为重点,甚至提都不曾提起。幸亏我在自由复习阶段,还草草看了一遍,否则是连一个字也答不出了。还有俄语,最后一堂考试,题是全会的,但连续两天的过度紧张,人几乎要到了崩溃程度,就想这一堂过后,一切的一切都将成为过去。这一想不打紧,心立即狂跳不止,那只握笔的手便也不听使喚的发起抖来,任我用左手将右腕紧紧按住了也无济于事,只得扭七竖八的撑持着答完了事。由于这两份卷子的拖累,就将心弄得慌慌的没有了着落。转眼又到了该发录取通知书的时候,那份心中的急燥焦虑真成了热鍋上的蚂蚁一般,食不甘味,卧不安席。这年夏天,故乡大旱,只得跟了母亲下地锄红薯去。毌亲口里说着锄頭㡳下三分水,那心里也自是为我的彔取通知书着急。
从升初中到升大学,每次毌亲和姐姐总要在故乡为我打卦抽签。记得小学升初中和初中升髙中,两次母亲和姐姐抽的都是状元签,结果两次我都是保送。这次虽然没有抽住状元签,却也抽的是上上签,母亲就安慰我说:“不用愁,上上签,吉人天相,能考上哩。”话虽如此,但我依然是慌慌的不可终日。
恰巧我有个堂妹,是我二爷的孙女,我堂二叔的女儿。她和她的一个女同学也是应届考生。她的这个女同学,是她的好朋友,我们北边的潘庄村人,母亲去世了,跟着父亲和哥嫂过日子。堂妹便说她如何如何的好,想要把她介绍给我。母亲一听便欢喜,当下就对堂妹说:“可是中,离咱村又不远。既是没有了母亲,将来过了门,也就和我的亲闺女一样哩。”说过话,没过几天,堂妹真把她约过来了。只见她高高的个子,明目高鼻,又壮壮实实,果然是个好姑娘。这天,堂妹、她和我,三个人一起说了半上午的闲话,到午饭时分,毌亲做好了饭,但她执意要回去,没吃飯就走了。

这时候,我忽然接到了三叔从渭南寄来的挂号信,拆开一看,正是我的大学录取通知书。一时的冲动和兴奋自不必说,并决定要马上赶回渭南,去料理入学前的准备和一切。
堂妹立即通知了她。她决定在我走的当日,要赶过来送我到火车站去。
我们村到火车站要赶十七、八里的路程。那时候,山区里不通汽车,当日一大早,母亲就把给我准备好了的被褥衣物,分别包了两个包袱,好让我们俩各背一个赶路。
一大早她就赶来了,听说包袱是让我们俩个人背的,就说:“这点东西还用得着两个人。”便找来一条扁担,担在肩上就上了路。途中休息时,我要换她,她摆摆手说:“不用,在农村担担挑挑惯了,我劲大着呢。”我只好在后面追赶。到了火车站,她又帮我上了车。等火车开动时,她先是跑开了,忽又跑回来说:“别忘了早点来信啊。”在窗外向我不停的挥着手。我说:“记着呢,你快回吧,回吧。”也向她揮手告别。
等我坐定之后,我猛然觉得,她让我别忘了早点回信,不就是要让我早一点给她个肯定的答复吗?
我该如何给她写信?如何回答她呢?
这时候,我竟不由自主的想到了B,想到了和B在一块复课的那段时光。在見她之前,我甚至还怀疑B究竟听懂了吴长让那暗示性的谈话没有?然而当现在她要期盼我尽快给她个肯定的回答时,方才意识到原来B是不知不觉中,早就在我心中了。可是,藏在了心中的什么地方了呢?我怎么一直没有觉察呢?可如今,经她的这一提醒,不仅知道了B的存在,而且更如云翳般湿湿的挥之不去。既是如此,为什么还要见她,还要让人家挑着担子走了那么多的山路,来送自己呢?渾噩?草率?愚钝?自私?自责和两难,一时间让我痛苦得委决不下。但我无法欺骗自己,也无法欺骗别人。
于是,当我一回了渭南,便断然给了她一封决绝的信,告诉她了我和B的情形。接到我的回信后,堂妹说,当天,她来到她母亲的坟上大哭一场。

这年,她和堂妹都落榜了。她结了婚,在丈夫家的村子里,当了名小学教师。这村子是我姐姐回娘家来去的必经之路,她家又在路旁的沟边上。姐姐说,从这里经过,会经常碰到她。她对姐姐很热情,每次都要端水让姐姐喝,留姐姐歇歇再走,还问到过我的情况。
有一年,我回故乡度假,送姐姐回家路上,姐姐说起了她,问我想不想见见,我说不见了吧。姐姐说:“人家可是时常问你哩,见吧。”便去到她家的崖垴头,叫她的名字。她上来了,看见我,站住,淡淡的问了问我的情况,就离开了。想来如今也已是子孙满堂、七十多岁的老人了吧。此是后话。
且说我回到渭南,很快就知道了同学们的高考情况,八个班四百多名学生,考上大学的不足十人,文科仅我一人,吴长让和B都在落榜之列。落榜同学中,绝大多数皆为成绩不佳,唯他俩的落榜或更多是家庭原因。B是在押战犯的女儿自不必说,据传,吴长让的父亲也早在觧放初期,因贩毒被镇压了,他在渭南也是跟着叔父上学的。落榜后,他不再作重考打算,早早当了名小学教师。然而,B见了我,却不怎样的气馁和黯然。她对我说,她这次没考上,她不后悔,因为她分了心,没有好好复习,她打算明年再考。
见面后,我们俩都十分高兴,似乎自髙考一别,不仅不觉生分,反觉由此才真正的亲宻起来。两情若是相知时,又豈在朝朝暮暮?傍晚,我们便相约了,来在老城西门外那条沋河的堤岸上闲步和聊天。
月亮升起来了,洒满月光的河面上,一闪一闪的发亮;堤岸外的苞谷田里,愈显得黑乎乎的,散发出湿湿的潮气和习习清风。我把在家乡的情形告诉了她,她责备说:“你这不是又伤害了一个人吗?”我说:“不是不知道你咋想的么?”她仰起脸,让月光照在脸上,问:“你就真没看出,我那次给你为啥换毛巾吗?”我说:“我以为你是在笑话我哩。”她笑了:“真这样以为的?”我说:“真的。”“没想到挺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会这么笨呢?”她又想了想,告诉我说,高考复习以来,有个外班的男同学,一直在追她,星期天经常到她家坐着说话,帮家里干活,弄得她在家人面前很尴尬,所以,那次便特意叫我去她家帮她取东西,就是有意要让她妈看看,她喜欢的是我,不是他……
一阵清风吹来,我感到惬意极了。

有天晚上,她忽然对我说,她想让我陪她去看一次她的父亲。
她父亲是国民党军队里的一名军官,解放时,投诚了的,不知什么原因,说是后来又密谋反叛,被发现了,便被押进了大牢。现正在西安的一个叫沙坡的劳改场里,正进行劳动改造。
那是个星期天,于是,我们在劳改场犯人会见室外,隔着一道铁窗见到了她父亲,一个挺精神的矮个子半大老头,年纪约在六十岁上下。她就把带来的东西,经管教人员转给了她父亲,里边还夹着她母亲的一封信。她父亲看过信后,不动声色的隔窗说他知道了,他同意我们的事。还说了些自己一定要努力改造,争取宽大处理,早日出狱等几句进步的话,我们就离开了。
据说,她父亲是在文革中,国家最后一次大赦天下,被特赦出狱的。我三叔还曾见过她母亲和个小老头,小车上推着个孩子,在街上走,想必他就是她出狱后的父亲了。那孩子也许是她姐姐的吧,好像她那时尚未结婚。
见过了她父亲没过几天,我便入学报到去了。她送我到火车站,还把一张自己的单人半身四吋照片送给了我。我入学后不久,就把她的这张照片,贴在了我架子床铺位的墙壁上,引来班上许多同学的围观。有同学一边看,一边倒在床上哈哈大笑,样子很疯狂。班里的几位女同学偶尔到男生宿舍来,也会远远的向墙上瞅一眼,却笑眯眯的不说话,后来,成我妻子的同班同学薇林,告诉我说:“那时候,大家口里不说,心里都认为你充满了小资情调。”
在当年的小资情调是一種要被改造的不健康思想。

我们大学一年级的班主任是系办公室秘书罗老师兼的,罗老师是位女老师,对同学和蔼可亲,很善于做同学们的思想工作。我先是班长,接着是团支部书记,罗老师经常召开班干部会议,研究工作,了解情况,有空了,还常常和我们个别谈心。是不是罗老师也知道了我宿舍墙上的那张照片?有一次,就问我是不是有女朋友了?我说是。便一五一十把B的全部情况,详细的说了一遍。罗老师一直笑着在听,末了,半是认真,半是玩笑的说了句:“像这种直系亲属中有在押的,可不能入党哟。”说完就意味深长的看着我笑。我无语。
其实,关于入党,我是早已考虑过了。所以,罗老师的提醒,并未能使我吃惊。心想,不入就不入,只要是对党忠诚也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