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年华】| 王一甩作品:脏兮兮的灰太阳

花了近两千,买了一张餐桌,全玻璃桌面,不锈钢腿,闪闪发亮;又涂了红漆,造型高雅,看标签还是香港原装生产,颇显尊贵和档次。过春节时,亲戚们吃完饭没事干,就在这个餐桌上铺了块桌布,搓起了麻将。不知是谁不小心,或者是这看似尊贵上档次的玩意儿本来就是个经看不经用的东西,只听“卡啦”一声,玻璃桌面碎裂开几条缝,幸亏大家躲避及时,才没被伤着。眼见一块玻璃滑将下去,又把地板砖生生砸出了一圈碎纹……
麻将没打成,或者说大家都没有尽兴,亲戚们临走时,都不好意思地对我表示歉意,我也对我买的这玩意儿如此让大家受了惊吓表示见谅。
于是,春节的那天就这样过去了……
于是,我把鲜红的玻璃桌面的碎块块小心地收拾起来弃在阳台上,香港原装生产的时尚餐桌就这样结束了它的伟大历史使命。
我很快又买了一张木制的餐桌。但是,在摆放这张木质餐桌之时,那块被砸出碎纹的地板砖突然变得十分刺眼。它,呈放射状,中间因为受力过重,凹陷下去,拖地打扫,那脏东西便顺着凹陷处沉积下来。几天过去,那一圈碎纹便变成了一个脏兮兮的灰色的太阳。

这脏兮兮的灰色的太阳实在让我不能容忍!
过完春节,终于在街口找到了铺地板砖的农民工。
看着他面前放着的“专铺地板砖”的纸牌牌,我便问:“师傅,我家的地板砖破了,补地板砖这样的零活儿你干不干?”
春节刚过,活儿少,那师傅看了我一眼,说:“干!要换几块呀?”
我伸出一个指头:“就一块!”
那师傅点点头,便坐上我的车,来到了我家。
地下室里,我已经准备好了要换的那块地板砖。那是装修时,家里多余下来的。
看了那个脏兮兮的灰色的太阳,师傅说:“你这是80乘80的地板砖,换下来,需要一张毛老头。”
“什么?”我大惊,一张毛老头就是100元。我这地板砖一块也不过6、70元。
“你要换就换,不换我走人。别耽误我找活!”那师傅挺不客气地说着拉门要走。
“能不能再便宜点?”我用商量的口气说。
“我干的是技术加力气活。要不你再找别人!”师傅说着拉门而出,“街口那儿有的是人!”说着“咚咚咚”下楼走了。
就是,街口有的是揽活干的农民工,我为何就非要你这根葱呢!
这个人前脚刚走,我又来到了街上,这次我没有先拉着工人回家看,先说明我要换掉餐厅里一块80乘以80 公分的地板砖,给你们负责备料云云,但是他们听了,张口出价就要120元,还有一个竟然要150元。
最后,我还是花掉了120元。那个农民工前后用了不到20分钟,敲敲打打中,就使这项如此“宏大”的工程顺利竣工!
我深深地很不服气地叹了一口气!
我感到极度的悲凉!我不是吝惜钱花得多,也不是小瞧农民工的技术拙劣简单,更不是嫌农民工赚的钱多,打游击般的寻找活路,他们居无定所,永远是这个社会中收入最低的弱势群体。
我是悲凉什么呢?
我是有感而发,——这么些年来,我几乎是以撰稿为生。记不得国家新闻出版局是什么时候规定的,过去那些岁月,稿费是千字5—10元;到后来,稿费是千字20—40元;再后来,稿费随着物价的飞涨,提高到千字50—100元。到现在我的书柜的一个角落里,还躺着若干年前,某家报社给我寄来的稿费,有5元的,有8元的,大概有二十来张,我都懒得去邮局领取。不是因为别的,是我付出成本太高。这家报纸,在稿费上也会克扣,写个2000多字的散文,最多会给稿费15元。我这里打个的去邮局取款需要9元,来回折算,我领15元稿费,还会赔上3元。因此那些5元、10元的,我自然懒得理会了。积攒多了,再打的去邮局领,人家邮局等不及,将汇款单早就返回到报社编辑部去了。因此,我这些稿费汇款单就这样沉睡了下来。
尽管如此,我仍然有些心满意足,毕竟我的方块汉字,登载到了报纸杂志上。我们家人老几辈子,没有出过我这样的文化人呀!因此我骄傲,我自豪!
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我这样玩文字的人,渐渐感到手中拮据起来,随着市场经济的深入,我也被“深入”得囊中羞涩,愧不堪当起来……
不是么?《十五的月亮》16元,作曲的稿费远不如换一块地板砖,但那唱此歌的歌星,一场演唱会下来,劳务费会过万。那笑星因演小品红遍全国,如今的出场费,动辄上百万。而那写小品的作家,似乎还蹲在自己的“寒舍”里喝小米稀饭,绝对没有能力买私人飞机满世界飞……
这些“大家”不说,咱这种玩刀笔的小人物,光景也是愈来愈苦不堪言。

好友给我刚打过电话,他的护士女儿便来找我,让我给她突击个第二天就要用的讲演稿。他的护士女儿人长得漂亮,普通话又好,朗诵起来,抑扬顿挫,很有韵味,还极富表演才华。第二天果然夺了个唯一的一等奖。我的好友特高兴,在给我的电话里把他女儿的特长狠狠夸赞炫耀了一通,最后附带一句“也谢谢你了”便放下了电话……
有邻居来找我,说单位里要搞竞争演说,要我帮其写个“竞争演说稿”。最后他用我的演说稿竞争上了,我却躺下了,因为连夜加班又受了凉,输了两天液,那“邻居”连打个电话问候的时间也没有……
多少年了,我大部分时间都生活在这种“谢谢”里!
这个社会真他奶奶的怪:你请工人在家里换个地板砖、修个窗纱、装个水管、擦洗个油烟机……必须给工人支付工钱;但是你给人代写讲演稿、工作总结、大会发言、述职报告等等,至多不过换来一句“谢谢”而已!
事实已经验证,我家换的那块地板砖,不到20分钟,我支付农民工120元;而我写出2000字以上的文字,咬文嚼字,最少需要两个小时。仅我用的时间,就相当于农民工的6倍,其间要调动和牺牲多少脑细胞,那更是难以计数。
而且,他换的地板砖仅仅是一块地板砖,而我写的文字,如上述之类,还会连带受奖、升迁等,我用的是N倍于农民工的付出,得到的酬劳仅仅是“谢谢”!
我混到现在,身价还远不如一个农民工!
当然,这“谢谢”两个字,可能出自真情,可能蕴藏着人世间的珍贵!或许说,这种珍贵的真情,远远高于120元的价值。
然而,我一想起这“谢谢”两个字,就立刻会想起那个脏兮兮的灰太阳。想起那灰太阳,我才明白在这个经济社会中,“谢谢”两个字不能下馆子,不能买衣物,不能买房子,不能住医院,不能送孩子上大学……
我不该亵渎和颠倒“谢谢”两个字的含义,但“谢谢”两个字也不该亵渎和颠倒世风,甚至强奸和玩弄文化人的尊严……
本栏目编辑:宋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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