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书有益)凡成大事者,既能当君子,也能做小人

中年以前的吕不韦,所生活的政治生态环境,讲究“士农工商”,等级十分森严。各个社会层级之间,有着严格的界限。要想突破这其间的壁垒,其实很难。毕竟,有很多东西,讲究的是投胎技巧。
吕不韦是生意人,做的是进出口贸易,手持多国绿卡,进出边塞畅通无阻。毕竟,太多的国家需要通过他的渠道过来的紧缺物资,同时还想把自己的富余特产拿出去换外汇。生意越做越大,对于吕不韦而言,最不缺少的,就是钱。
生意人从来就是求财。但对于吕不韦而言,钱一旦多到了一定的地步,就完全是一串数字,不同的是这个数字可长可短。某天,当吕不韦看着自己多达十位数的金钱存款余额,并阅览着那一大摞厚实的一万多佣人的名册竹简时,突然有点失落。
“我要这么多钱有啥意义呢?人生的价值,不应该只是追求金钱。”是时候谋划一个获得比金钱利益更多更大的好项目了。吕不韦暗暗下定决心。
当他立下这个志愿的时候,正是战国末期,秦国与山东六国相互之间不停地干仗,长年累月没有胜负,老百姓十分窝火,各国老大也相当心焦。为了继续贯彻落实张仪提出的合纵连横战略,强大的秦国也不得不采用“交换质子”的手段来减轻自身压力。“交换质子”,简单的说,就是把小国自己人送到对方大国作为典当和抵押,表达一个“我不会反抗你”“你也莫要猜忌我”的这种态度和希望。
于是,秦公子异人就被送到赵国邯郸做了“质子”。这个“质子”显然不算是“国际友人”,自然不会受到优渥的待遇。虽然邯郸是赵国的首都,但异人在邯郸的日子很不好过,不仅缺吃少穿,还随时存在有性命之忧,更别提日后能有什么前途了。搞不好某天,秦国把赵国惹毛了,顺手一刀就把异人给搞得人间消失,也不是不可能。
就在这种担惊受怕中,异人意外发现,自己好像开始被幸运之神眷顾了。这个“命运之神”,就是吕不韦。

某天,吕不韦在邯郸街头偶遇了公子异人,在进行了十分热烈友好的交谈后,吕不韦发现了有史以来最大的商机。他果断以一百二十码的速度跑回家,和父亲说起与公子异人相遇的情况,开始勾画自己的理想蓝图:“今天见到了一个人,奇货可居,绝对是一个好东西。我们把这单子生意做好,几辈子都值了!”
发现父亲一脸茫然后,他马上和父亲探讨生意经:“我们交流一下,你做了一辈子生意,我问你,耕田可获利几倍?”父亲坚定地回答:“十倍差不多了。”
吕不韦又问:“如果搞珠宝古董生意,又可以获利几倍呢?”父亲回答:“这个就厉害了,这里面水很深,获利百倍毫无压力。”
吕不韦继续问道:“如果成功下注,拥立一个国家的皇帝,又可获利几倍呢?”父亲双眼一亮,激动得遭不住,道:“这种事情我没有干过,这个效果就不能用数字计算了!”
吕不韦笑道:“现在这种环境,做啥事情都是成本太高,就算是努力耕田劳作,也无法实现真正的小康生活,一辈子不能追求到有车有房、不愁吃穿。但是,如果能够拥君建国,那就可以让子子孙孙都受益无穷,这笔生意,简直就是一本万利。这一单,我做定了!”
父亲说:“有胆识!你放心做,需要钱,随便开,老子支持你!”
于是,吕不韦马上安排,前往拜访公子异人,并告诉对方,自己要助其回秦国即位的宏伟计划。
异人咋听得这个,当场感动得泪如雨下,甚至还叩头拜谢,赌咒发誓,表了个硬态:“大哥,如果我当上了秦国的老大,你要啥给啥,国家都可以分一半给你。”
高兴之余,吕不韦甚至把自己最喜欢的一个歌姬送给了异人。

这个世上,从来就没有钱搞不定的事情。如果没有搞定,那只能是钱还花得不够多、不够到位。在绝对的金钱面前,所有的权力都要让位。经过一番周祥的运作,关节打通了,华阳夫人同意立异人为秦国太子安国君的继承人。
家乡的事情敲定后,吕不韦回到邯郸,拿出六百金贿赂守城官吏。本来是看守异人的军队,在异人公然出去的过程中,竟然主动开门,还客客气气地说:“公子慢走,有空常来看看!”异人客气地回答:“没得问题,老子回来看你个鬼!”
公元前251年,秦昭王去世,安国君成功顺利上位接班,公子异人就转正成了秦国太子。再后来,异人即位秦王,吕不韦作为有功之臣,地位必须是水涨船高。阳翟大贾吕不韦,摇身一变,成为了文信侯、吕相国。这其中翻天覆地的变化,无疑是一个奇迹。
话说,异人的爷爷秦昭王,确实是一代雄主,在位五十余年时间,打得山东六国元气大伤,大家提着他的名字都虚火。而异人的父亲孝文王则身体不好,刚继位三天,连办公室都还没坐热,就追随父亲驾鹤西去了。
短短四天时间内,秦国连丧两王,这无疑为山东各国提供了一次翻盘的机会。大家一合计:“秦国在办丧事,不如我们乘机搞点动作?”彼此一拍即合。
公元前249年,由东周国主导,六国响应的合纵伐秦战争打响。但也正是因为这次合纵,让国祚绵延八百年的周王室彻底覆灭。果然是出来混都是要还的。《史记·秦本纪》上说:“东周君与诸侯谋秦,秦使相国吕不韦诛之,尽入其国。”秦军在吕不韦的带领下,成功打垮了六国联军,并趁机灭掉了东周。

据说,周武王在天之灵,得知自己辛辛苦苦打下的八百年江山,竟然遭一个做进出口贸易的商人给灭掉了,气得棺材板根本压不住。
吕不韦率军首先消灭东周,是向山东六国展示秦国一统天下的决心。如今已经没了名义上的“周王室”,秦国开始放手大干。在吕不韦掌权期间,他沿用了范睢的“远交近攻”方针,五年内攻魏四次,攻韩三次,攻赵一次。
黄河以北,占领了韩国的上党,并重建太原郡,切断了燕、赵与魏、韩间的联系,并在战略上对赵、魏、韩三国形成侧翼包围之势。这个时候的秦国,正如出笼猛虎,随时准备着吞并山东六国。
大家都看懂了秦国的这步棋,开始捉慌。
山东各国为了尽快打破这种动辄亡国的严重不利局面,尽最大努力组成赵、魏、韩、燕、楚五国联军,由赵将庞煖指挥攻秦。五国联军分路出击,至蕞地时,与吕不韦所率的秦军相遇。
面对来势汹汹的联军,吕不韦在仔细分析联军情况后,总结出了“先击楚国,其余则不战自溃”的策略。这天夜晚,秦军精锐部队趁联军夜间疏于防范之际,突袭楚军大营。楚军一战而溃,立刻东撤,四国军队闻楚军先退,军心动摇,最后纷纷退去。
“蕞之战”是战国时期最后一次合纵攻秦的军事行动。从此以后,山东六国元气大伤,再也无力合纵伐秦,只好成为案板上的“鱼肉”,任由秦国宰割。想敲打一下就敲打一下,对方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除了在对外作战方面节节取胜,吕不韦的内政也治理得井井有条。总体上看,他治国主要在于两点,一是宽和养息,二是有序出新。

话说公元前243年,秦国发生了罕见的蝗灾。黑压压的蝗虫所过之处寸草不生,梁山接近绝收,取得了焦人的成绩,群众很慌。商人出身吕不韦把这个事情看得简单,分析得出,目前条件下,解决这个问题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做交易。
具体的思路是,蝗灾搞得百姓缺粮,通过“换粮”就可以解决。拿啥来换粮食呢?当然是钱,很多很多的钱。那钱从哪来呢?用权可以生钱。
吕不韦发布了一个公告:为国家捐粮食一千石,赏爵位一级。捐到五千石,让你当县长。虽然这个公告的内容和秦国的军功封爵制度完全背道而驰,但在这特殊时期却产生了意想不到的效果。蝗灾得以很快摆平。
然后,吕不韦又开始大力提倡商业贸易,规定商人在秦国从事商业贸易,可以不交税、不服劳役,赚钱后还可以用钱买官当。这个政策一出台,秦国的商业贸易变得空前繁荣。
与此同时,吕不韦还以自己的商业经验与超一流管理水准,建立起了统一的标准化生产制度,使秦国军工业水平得到了显著提高。比如,我们在兵马俑坑看见的那些千万计的箭镞,都是同一个标准尺度,而且在大型器械上都刻有“相邦吕不韦”和监理者、制造者的名字。

《吕氏春秋》中有“物勒工名”一词,意思是器物的制作者必须把自己的名字刻在上面。这个是质量终身负责制的基本成果。作为工匠,如果没有如期完工,或者没有按照指定标准制作,就会受到处罚。正是这“物勒工名”的制度,为秦军横扫六国提供了有力保障。
总体上看来,秦国的崛起之路,同时也一部招贤纳士史。从秦穆公时的百里奚,到秦孝公时的商鞅,再到吕不韦,都是从国外引进的优秀人才。吕不韦深刻地理解“尚贤为政之本”,在《吕氏春秋》中,明确指出:“身定,国安,天下治,必贤人”。
吕不韦在担任相邦后,招募门客三千人。其中,既有像甘罗那样的少年奇才,也有像李斯那样的经世大才,甚至连敌国派来的“间谍”,只要有才,他也照用不误。鸡鸣狗盗之徒,在他那都有市场。
在与秦国争夺市场的东方六国中,韩国的处境最悲惨。为了尽量拖延秦国的吞并速度,韩王想了三天三夜,搜肠刮肚地弄出了一个“疲秦”计划:安排水利工程师郑国前去秦国修渠,让秦国劳民伤财。就算你有钱有人,但这个项目要尽量整大,工期整长,消耗你的人力财力。而且,只要项目一落地,设计、预算、财评、绘图、地勘、征地、维稳、迁建、测量、审计、验收、复查、抽审、维护,绝逼累不死你。
对于韩国的“过度热心国际援助”,吕不韦毫不犹豫地同意了,高高兴兴地把这个项目接了下来,安排实施,倒排工期、顺排工序。这倒不是因为吕不韦智商低,而是对于当时的秦国而言,确实急需要一条灌溉关中平原的人工水道。

当时的秦国核心统治区位于关中,但这里自然条件其实不好,气候干旱、降雨少,粮食产量不够稳定。这些条件的局限,无法支撑秦国东出一统的野心。所以,对于韩国的计划,吕不韦开始装傻、装懵,然后再将计就计。
最终,耗费时间十年,三百多里长度的水渠建成投用。从此以后,“关中为沃野,无凶年,秦以富强,卒并诸侯”。据说,得知真相的韩王气得吐血。
多年忙于内政外交的吕不韦,其实并不知道,危险正在一步步靠近。
公元前247年,年仅13岁的秦王政即位。顺便说一下,这个秦王政,就是当年吕不韦送给异人那个歌姬生下的孩子。
这个时候的吕不韦,依旧操持着秦国的中枢权力,当着这个国家的实际“老大”。对外,他继续贯彻“远交近攻”战略,逐步蚕食东方六国;对内,他完善军工业,修建郑国渠。
在秦王政即位初期的几年,秦国在吕不韦的领导下,发展势头蒸蒸日上,吕不韦本人自然是风光无限。然而,到了秦王政十年时,形势发生了急转变化。随着秦王政的慢慢长大,秦国的内部开始上演一幕君臣相争的历史大剧,秦王政与吕不韦终于到了一山不容二虎的境地。

一直以来,吕不韦都在用“经商之法”掌控着政治。“奇货可居”的成功,使他误以为这就是到达权力巅峰的最佳途径。可是,他忽略了一个致命的客观事实:时代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当年的异人,是水中浮萍,吕不韦是他的救命稻草;如今的嬴政,是一代雄主,吕不韦是他的拦路虎。该进的时候,吕不韦只知道进;该退的时候,他却没有容。
“陶朱事业,端木生涯”不只是一种经商方法,而且还是一种处世哲学。只可惜,吕不韦没有参透那些前辈们的“商道”。商人的趋利本性,使他丧失了理智,相邦的滔天权力,使他跌落尘埃。
当秦王政批评他“君何功于秦,食十万户;君何亲于秦,号曰仲父?”时,吕不韦终于明白,人生该到点了。终因嫪毐的牵连,吕不韦被嬴政罢相,最终在流放蜀地的路上服毒自杀。
据说,他临死之前,在沙地上写下一行字:“政儿,我是你爹!”可惜后来被风刮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