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晓东:渐行渐远的父亲 | 就读这篇

渐行渐远的父亲

桑晓东

父亲离开我们已经十几年了。

父亲的音容笑貌离我的记忆越来越远。时间真是可怕,它把人变得越来越无情。再珍贵的记忆都会被无情的时间冲淡。每念及此,我便诚惶诚恐。对父亲的思念,有时在梦里,有时在仓促上坟的须臾间。

父亲葬在老家的祖坟里,和我故去的爷爷奶奶为伴。父亲的墓地离我现在的住处有二十五公里左右。每年的清明、忌日和寒衣节,我们都会回老家祖坟看望父亲。对父亲的感恩和怀念,就是给他多送点纸钱。父亲一生节俭,舍不得花钱,活着时没少受罪;去世了不能让他再吃苦受累。

父亲出生于1936年,农历三月初一。父亲兄妹五人,在兄弟中排行老三,在兄妹中排行最小。他上过私塾,后考入禹县第三初级学校。初中毕业后考入许昌地区煤矿中等技术学校。先在新峰矿务局五矿工作,当过技术员。父亲喜欢绘画,因这一爱好,后抽调到新峰矿务局工会和新峰矿务局子弟小学任教,担任美术教师。后来哥哥招了工,在新峰一矿工作;由于哥哥年龄小,父亲不放心,也调到新峰一矿,最后在那里退休。

父亲个子高高的,眼睛很大,长得很帅,心肠也善,人送外号唐僧。在我的记忆里,父亲很少发火,几乎没有打骂过我们。一次父亲让我给他盛饭,我那时年龄很小,不知好歹,单手把饭递给他,他一巴掌呼过来,碗摔在地上。我吓得愣在那里,从此我懂得了什么叫尊重和孝敬。

父亲很疼爱我。我二三岁时还不会走路,三岁多了还不会说话。听我哥哥讲,我三岁多时,第一次喊出的竟是大。因我父亲排行最小,按当地的规矩,跟堂兄一样,叫自己的父亲为大。我的这声叫喊,让父亲激动了很长时间。父亲疼爱我,也许是可怜我的笨吧,因为我不像普通儿童一样,早早地学会走路和说话。听说父亲曾把我带到医院检查,医生说没有什么,就是语迟而已。父亲吃了定心丸,也因我的听话,而格外喜欢我。

父亲在外地工作,每周末的时候,奔波五六十里骑自行车回家。我最幸福的回忆就是接父亲。有时站在离村子很近的山头上,看着从村子延伸出去的路,一呆就是几个小时。当发现父亲骑车的身影时,我激动地从山头抄小路跑到村边大道上,满头是汗,热气直冒。父亲爱恋地摸着我的头,我有时高兴地忘了向父亲打招呼。父亲从挂在车把的兜里掏出我喜爱的吃食,并把我抱在自行车架子上。

父亲很关心我的学习。从上小学开始,我的学习在同龄中都是佼佼者。村里的小学是复式班,我上二年级时,就听懂了三年级的数学题。有时老师出个智力题,我总能回答得出。老师也很喜欢我。有次老师找父亲商量想让我跳级,父亲婉言拒绝。他认为学习还是循序渐进的好。父亲出差总会给我带一些书,有作文类的,也有科技类的,总之都是我喜欢的。只要我想在家学习,父亲便批准我可以不去干农活。

小时候我怕冷,父亲总是在冬天接我到新峰矿务局子弟学校借读。在那里我度过了快乐的童年。每年的冬天,他都盼望父亲把我接去,那里不仅暖和,而且生活条件也好,还有我不舍的小伙伴。这种幸福时光,从小学一年级一直持续到小学毕业。每每想起这些,我都很感激父亲,是他的偏爱,使我能健康成长,且增长了见识,并激起我小小的野心:长大后,一定要通过自己的努力,离开贫困落后的故乡,到外面去闯荡,活出不一样的自己。

现在想来,父亲对每一个子女的爱都是一样。只不过每个子女分享的时段不一样。父亲首先疼爱的是姐姐。由于落实知识分子政策晚,姐姐没有赶上招工,他愧疚了一辈子。有哥哥的时候,他又把爱转移到哥哥身上。他对哥哥的娇惯可以说是出了名的。有次他带哥哥去他工作的地方,路上遇见汽车,哥哥问是什么,父亲告诉他是汽车,结果哥哥就大声嚷嚷着要吃汽车肉。让父亲安抚了一路。长大后,每每提起这个,哥哥就不好意思。为了哥哥的前途,哥哥16岁时就参加了工作,成了一名国家职工。我妹子比我小五岁,父亲后来就很疼爱她。父亲捎回来好东西,都是紧着妹妹。我们几个大的,也懂得让她。

有一年,天下大雪。母亲和我们兄妹几个都认为父亲不会回来了,没想到父亲回来了,满身是雪,像个雪人,进屋时竟认不出。原来雪大路滑,父亲推着自行车走了几十里路。围巾也丢在离村子很近的路上,等雪化的时候才发现。

父亲和母亲在一起生活了将近五十年,两个人从来没有吵过。从我记事开始,我就觉得父亲非常和蔼可亲,从不在小事上计较。他处处让着母亲,知道母亲一个人在农村老家带几个孩子的不易,因此从不辩解。两个人时常一起赶会,一起看戏。父亲只要有机会外出办事,总带着母亲,让她能接触到外面的世界,开阔一些眼界。他们去过西安,武汉,开封,郑州,许昌等城市,在那里留下了他们朝夕相伴的身影。

父亲是个热心肠。改革开放前,农村生活很苦,村里人挣不来钱。父亲是有工作的人,乡里乡亲,不管谁家有困难,只要开口,父亲总会帮助他们。老家的一个乡亲,脚上长了鸡眼,在他的热心帮助下,治好了足疾。还有一个乡亲,孩子生病没有钱,他垫付了医疗费,解决了燃眉之急。堂兄四个月大的时候,肠子上长了肿块,他把堂兄带到县医院治疗。父亲去世时,拉回老家安葬。那时我们家离开故乡都十几年了,村里人大都赶来帮忙。他们或多或少都得到过父亲的帮衬。他们提到我的父亲,没有不交口称赞的。

父亲很有才华。父亲当了很长时间的老师,美术功底很好。在县三中时师从孙忠诚老师和王克印老师。在新峰矿务局,父亲也是一个知名人士。提到父亲,很多人都认识。他擅长画山水、花鸟和人物,国画和西洋画都能涉猎。父亲的隶书和行书写得也很好。在新峰,有很多他画的宣传画。他曾作为代表,到许昌地区作画。有时父亲也在老家帮人画头像,我记得我家的墙上都有父亲画的伟人像。受父亲的影响,我也一度喜欢绘画,可惜没有坚持下来。

父亲有高血压,可能于遗传有很大关系。我母亲曾告诉我,我祖母有高血压。我上初中时,曾多次到乡医院为父亲买降压药。高二时,父亲得了中风,在家休息了一年多的时间。一九八五年,落实知识分子政策,我们全家(除姐姐外)转为城镇户口。一九八六年,我和妹妹因升学离开家,家中只剩母亲。这一年,我们举家搬到新峰一矿。

我上大学时,为了补贴家用,父亲也做一些小生意。我印象最深的是卖对联。他曾到县城找书法名家写对联,回家发挥自己的篆刻特长,把对联刻在厚厚的塑料上,用鞋刷子沾一点点儿墨,然后刷在红纸上。再到新华书店批点门神画,配着对联卖。每年过了腊八,就是我家最忙碌的日子,下午和晚上忙着印对联,父亲、我和妹妹是主力,从下午忙到深夜。后来不识字的母亲也加入到印刷的行列,让我感叹熟能生巧的妙用。早晨四五点起床,骑着自行车,冒着严寒,到农村集市上摆摊。天不明的时候,摆摊的人找一堆柴,点了火,大家围成一圈取暖。我们也凑过去,分享着温暖。大家有说有笑,并不觉得生活的苦和累。集散的时候是最快乐的时刻,父亲忙着清点钞票,看挣了多少钱,我经常当助手,后来就由我具体负责。然后大家高兴地在集市上找卖小吃的,端着热腾腾的水煎包和稀饭,感觉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就在我大学毕业的第一年冬天,父亲得了偏瘫。多亏了哥哥、母亲和姐姐的照顾。腊月二十六父亲才从医院出来。家里有了这样的变故,春节过的异常冷清。

父亲生病的十年里,我娶妻生子,调动工作,乔迁新居,父亲很是歉疚,总认为当老的帮不上什么忙,对不起孩子。我说,你能培养我上大学,让我自食其力,这就是你最大的功劳。

1999年农历6月23日,最爱我的父亲走了。走的很匆忙,连一句话也没有留下。我的心情很沉重,直到今天我都不愿相信这是真的。父亲没有给我们留下什么,他的一生很清贫。

面对父亲,我是愧疚的。因为父亲没有跟我享过什么福。1998年我集资买了新房。我住的是六楼,父亲不顾行走不便带来的病痛,和母亲一道坐车十几里,攀爬几十个台阶,来看我和他喜爱的孙子。他说,我和你母亲想在你这里住一星期。我说,这是你自己的家,住多长时间都可以。我没有想到,这竟是父亲最后一次去我那里。

父亲一生没有愧对我们子女的地方,倒是我们做子女的;由于自己的无知和浅薄,伤了父亲和母亲多少次心。

父亲是平凡的,但在儿女心里却永远是伟大的。父亲的一生是不易的,这是无数个中国父亲的缩影。父亲一生没有做过轰轰烈烈的事,也不会在历史上留下什么。父亲在单位也是一个平凡的人,兢兢业业,踏实肯干。然而,这一切都不能为他留下什么。再过十几年或几十年,再提到他,很多人可能不会有什么印象。然而,作为子女,我们不能不记得他,也不能忘记他。他是我们一生中最重要的人。我们也是他在世间的念想和延续。

感恩父亲。

作者简介

桑晓东,河南省禹州市第一高级中学历史高级教师,喜欢文学。作品曾在《禹州通讯》《文学沙龙》《夏都文坛》等报刊、网络上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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