弭晓昕:种在泥土上的气息 | 就读这篇

种在泥土上的气息

弭晓昕

某个瞬间,脑海会闪过这样的场景:深秋的夜晚,在一片紫金树掩映的房子里,亮着灯,有个身影一直在伏案书写。夜深了,虫鸣不间断地传入耳底,随风轻吟,一张恬静的脸颊在灯光下很柔美,她神情专注,目光却如水般清澈……

想起这些,觉得那就是我,那就是我十几年一贯的状态,一贯的生活。一直那么波澜不惊地忙碌着,生活着,追寻着。人好比一棵树,静静地在一片土地上生长,然后,在那里生根、发芽,开花、结果。最后,不知不觉地也把一些什么留在了那里。

多年以后,在某一天,或有些时候,内心颇不宁静,难以入睡。你坐上车,不紧不慢地回到那个地方,说来也怪,泥土是一种药。

土地似乎有一种磁力,或是一种魔法,它一定存在着某种气息,或是一种味道,就在土地的上方飘浮、流转、停驻,像一种无形的光晕,吸纳着你,笼罩着你,追随着你。它悄悄地躲在暗处,总在不经意间,出其不意地包裹你,让你产生一种亲切,一种安慰,一种说不出来的似曾相识。

那一天,天近黄昏,背着背包,我从大客车上下来。看看路口,特意选了一条僻静的乡间小路,慢慢走回家去。路两旁种着大片的玉米,一人多高,窜出了缨子,油亮亮的玉米叶子,在晚风中唰啦唰啦的响。有一些枣树栽在路边,挂满了枣子,呈现出淡淡的金黄。沿着这条熟悉的小路往回走,末伏了,仍有一股潮湿混沌的气息扑面而来,是乡村里一种很熟悉的味道。我迈着细碎的步子,欣赏着路边的野花,看着远处村落里,迷蒙的炊烟,还有越来越静穆的天色。也许是受了什么感染,一股清凉的气息从心底生出,心一点点沉静下去,安静下来。野花虽然开在荒野,但精精神神的,显出羞答答的情致。看着它们,欣赏着它们天然的美丽,接纳着不一样的气息,在它们一路的陪伴下,我踏进家门。

学校还是老样子,有些校舍已经残破,空洞的门窗像无助的眼神。栽种的树木又高了一倍,种的豆子、玉米、蔬菜占满房前屋后的各个角落。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仔仔细细看来又变得陌生,但略略呆上一会儿仍旧是熟悉的。顺着多年前铺好的甬路,走到北排房子的后面,我看到了许多株玉米,根根直立着,多像那些精精神神的孩子们,现如今他们去了哪里,都在干些什么,他们会想起这个让他们流过泪、流过血、流过汗的地方吗?我仿佛看见了天真可爱的笑脸,看见焦虑难过的神情,看见了坚毅执着的勇敢。

还有一条砖石路,一直通到宿舍去。那里长了许多的苣荬菜,一丛一簇油绿而茁壮。东边的南墙下,还长着一大片薄荷草,开着白色的小花儿,在渐渐暗淡的黄昏里闪烁,微风吹来,轻轻晃动,散发着迷离的清香。沿着砖石路,穿过月亮门儿,走到操场上去。由于被栽种的树木占满,曾经非常开阔的场院几乎小了一半。操场南边的厕所也颓废了,有坍塌的情势。树下全是枯草和苣荬菜,开着许许多多藕荷色的苦菜花儿,轻盈而纤巧。悄悄地走过,惊动了一些蜂蝇,嗡嗡地吵闹起来,这好像是很久才有的热闹。也许这就是一种孤寂,无言的孤寂,为什么竟觉得很相宜?

放眼望去,南边一排排的房子落寞的静止着,好似丢了魂魄一样没有生气。顺着路一排排的走过去,在一片片的枯草野花里,我觅到了一股难言的荒凉。不经意地,我轻轻拨开这一切,仿佛在寻找一种熟悉的和一些可辨识的东西。房子终究越来越颓废了,多年前栽种的杨树,也有半抱粗了,缠绕着野生常青藤,像给一个古旧的相框,加了一层淡雅的底色。那些斑驳的花墙,也被藤本植物爬满了。

南头中间,有三间曾经住过的瓦房,记得还安装了一个精巧的玻璃门。房子陪我住了七八年,它一定懂得我的喜乐和渴望,曾经我们那是么休戚与共,惺惺相惜。同时,我一定也把自己的气息,自己的哀伤和向往,留在了房间、书橱、桌椅的缝隙和不经意的角角落落。现如今,我还能回到曾经的从前,找到这一切的过往吗?记得院子里种了两株剑兰,空地上成片儿地长满了粉色的夜来香。每到傍晚,绿绿的剑兰直指天空,像挥洒着无穷的力量;夜来香开满枝头,那绚丽的粉色相信是可以穿过黑夜的,香气却令人经年不忘。记得婆婆总是说有蚊子,该把它们都砍掉。我看看娇艳的花朵,笑而不答,我不会坎掉花朵,就像从不去拒绝花香。

与其说我沿着长长的甬路,看房子,看花草树木,看这些原生植物的生长,以及欣赏它们的朝气与蓬勃;还不如说,我是在沿着这片熟悉的土地,在寻找曾经的记忆与过往。一草一木,一屋一瓦,还有曾经的点点滴滴,一定在泥土上、植物上,留着一些影子,生长着一些气息,弥散着温暖的味道。它们无处不在,好似浸到了这些植物的骨子里,在校园的每个角落生根发芽、开花结果,从冬到夏,穿过岁月,揉碎在美好的时光里。等你走来,不经意间,它也会出现在你的鼻息里,眼眸里,心思里,还有想念里。

人总是离开一种生活,才能认识一种生活;离开一个地方,才认识了一个地方。终于相信,在一个地方呆久了,那里一定种上了你的气息。不论你在外奔波多久,不论你经历多少红尘往事,不论你的身心多么起伏跌宕,只要你回到那片熟悉的土地,只要你去捕捉那缕温暖的气息,你就会安静下来,心清如水。相信那一定是属于你的,属于那些曾经的过往,那些怀念的人,以及那片深沉的土地。

你来了,接上了你的气息,然后安然地在此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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