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史上最伟大的挽歌之一:丁尼生《悼念集〉精选
十九世纪英国诗歌,如果前半期可称为华兹华斯时代的话,那么,后半期就可称为丁尼生时代。自觉的灵丁尼生(A.L .Tennyson,1809-1892)诞生于林肯郡萨默斯比一个教区牧师家庭,是19世纪英国最受欢迎的著名诗人,他的诗歌准确地反映了他那个时代占主导地位的看法及兴趣,这是任何时代的英国诗人都无法比拟的。他的代表作品之一为组诗《悼念》,这是英国文学中最伟大的挽歌,也是丁尼生最能经受时间考验的作品。丁尼生多年来作的挽歌集《悼念》一问世大受欢迎,这部诗集收诗一百三十一首,诗人创巨痛深,对今生的苦难发生疑问,对来世的生活充满憧憬,在字里行间把对亡友的情谊发展为对人类的热爱。维多利亚女王感到,除了《圣经》之外,这部诗集最能使她获得慰藉。由于博得女王的青睐,丁尼生继刚刚逝世的华兹华斯之后被封为桂冠诗人。丁尼生继承并发扬了英国诗歌的悠久传统,以其技巧精美、格律严谨、声韵和谐而富于音乐美的诗歌显示出无与伦比的艺术才华,被公认为英国维多利亚时代最杰出的诗人。他的作品音韵优美,文字纯净,激发了众多英国美术家的创作灵感。丁尼生诗艺精湛,被誉为“可能是耳朵最灵敏的英国诗人”。他还曾受老子的启发,根据老子的生平和著作创作了长诗《先贤》(The Ancient Sage),他把《先贤》当作自己后期最好的诗作之一。丁尼生的个人生活美满幸福,一直在乡间过着田园生活。丁尼生的短篇抒情诗非常精彩,对英国景色、自然风光和天籁的描写十分出色。

7 昏暗的屋边我再度站立, 站在这不可爱的长街上; 在这门前,往常我的心脏 为筹待一只手总跳得急。
可这只手再也无从紧握--. 瞧我呀,如今已无法入睡, 却像个可怜东面负着罪, 绝早地悄悄溜到这门口。
他不在这里;但是听远处, 生活的嘈杂声又在响起, 而透过空街上蒙蒙细雨, 茫茫中露出苍白的初曙。
17 惹人流泪的你一路驶来, 微风推你的帆,我的祷辞 就像是低声细语的气息, 把你吹送过寂寥的大海。
因为我心灵之眼看见你, 看见你穿过周遭的天边—— 一周接一周,一天又一天; 快来吧,带来我爱的一切。
今后无论你在哪里漂航, 我的祝福将像一道光线, 日日夜夜地射向那洋面, 像座灯塔引导你回故乡。
任什么暴风雨逞威洋中, 愿它豁免你这神圣的船; 只愿露珠在夏日的夜晚 带着温馨芬芳滴自星空。
你提供的帮助至善至仁, 把他那可贵的遗体载回; 但是我将没法同他相会, 直到失伴的我了却余生。
83 迟迟不来的煦和新春哪,
违拂了万物盼你的心意;
请降临我们这北国之地;
你耽搁已久,别再耽搁吧!
是什么留住你那种温馨,
留住你云翳遮掩的中午?
忧烦怎能同四月天相处?
悲愁怎能和夏时月并存?
请带来幽兰、细嫩毛地黄、
蓝得可爱的小小婆婆纳、
串串火球一般的金链花、
露珠闪熠的浓彩郁金香.
啊,你这迟迟不来的新春,
抑住我深入血脉的哀思;
这哀思只求吐冻芽一支,
让温润的咽喉涌出歌声。
84 每当我独自凝神地思量;
你本在下界度过的人生,
思量你那新月本会变盈——
那时将发出怎样的辉光——
就见你满心是善地坐着,
像散发福祉的温暖中心——
凭眼光和微笑、握手和吻
向你家族的所有人发射;
朋友,你的亲属是我亲戚;
因为那时候佳期已临近,
你的生活将同我家的人
联结在一起,而你的子女
爬上我膝头牙牙叫“舅父”,
但那个铁一般无情时刻
使她的香橙花变为柏枝,
使希望变泡影、你变尘土。
我仿佛满足他们小愿望。
拍他们脸颊,叫他们宝宝。
他们未出世的面庞闪耀
在你从未点起的炉火旁。
我看到自己还成了贵宾,
同你在一起作亲切探讨、
深入论争,开优雅的玩笑,
肩并肩走着文学的花径,
看到如今你宏富的创作。
博得了衷心的交口称赞,
日复一日让欢愉的白天
在晚霞金彩的山后沉落——
许下个同样晴朗的次晨,
而一系列岁月十分丰饶,
沿增人能力的条条小道
通向那威望和皓首银鬓:
直到你灵魂的人间外衣
渐渐被穿旧,宏伟的使命
出色地完成,留下了大宗
精神遗产,才离世而逝去;
而那时我灵魂也可乔迁,
同你的既共命运及共爱,
超越这痛苦的狭隘地带,
融合在一起后飞向彼岸;
最后到达那终点的洞天——
在那里,死于圣地的耶稣
会把他亮光光的手伸出,
把我们当一人接进里面。
我倚靠的是怎样的芦苇?
啊,对往事的幻想,为什么
又弄醒我这旧日的凄恻,
砸碎刚开始的一点宽慰?
87 我经过一堵堵可敬的墙,
在那墙内我曾身穿长袍;
在路上我信步东走西跑。
看见人们在厅堂里喧嚷,
也再度听见学院教堂里
高耸的风琴奏出的轰鸣,
这雷似的音乐隆隆撼动
装饰在窗玻璃上的先知;
又再度听出远远的喊叫,
听出在柳荫里赛艇的桨
划动的节拍;那一带岸上
我踱着踱着,经过多少桥;
又走遍一样灰色的沙滩,
虽感到一样却又不一样;
最后到长长的根树道上,
去看看他曾住过的房间。
门上是另一个人的姓名。
我留连着;屋里阵阵喧响,
是小伙子们在歌唱、鼓掌,
是敲着杯子、地板的声音;
这里,我们曾进行过研讨:
一群年轻的朋友,谈思想、
艺术、劳动,议变化的市场
和国家的种种组织构造;
当有人想射支准确的箭——
但离弦之时箭却没有劲,
有人把外面的一环射中,
有人则射穿稍里的一圈;
最后他这射手命中目标。
我们总乐于听他发议论。
当我们看到他心中的神
使他容光焕发,还似乎叫
他的形体向碧空中升起
并发出超凡入圣的光芒;
看到他那非凡的眼睛上
有着米开朗琪罗的眉脊;
谁还能不倾听他的论述?——
他层层推进,话优雅有力,
让法律像音乐叫人着迷,
直听到他把结论全列出。
91 趁落叶松长出红红针叶,
高飞的画眉啼啭得美妙;
趁三月里,当海蓝色的鸟
在光秃的灌木丛间飞掠;
来吧,让你的外貌能使我
从你同类中认出你灵魂;
让你对未竟之年的憧憬
在你头的四周又亮又阔。
当夏日时刻正变得丰美,
把多少玫瑰的郁郁馨香
送往微风中的千重麦浪—一
起伏在平凡田庄的周围;
来吧,别在上更的夜同来,
挑日光暖洋洋普照之时
来吧,就凭你身后的英姿,
在光明之中更显出光彩。
95 晚间,我们在草地上留连,
因为脚下的香草既不湿,
天气又暖和,而在空气里
有夏日的银色雾霭弥漫;
一片宁静中,烛焰既不晃,
也没有一只蟋蟀蛐蛐叫,
只听见远处有小河一条,
而河边茶炊下的火正旺。
蝙蝠翻飞在芬芳空气里;
暮色中盘旋的朦胧飞虫
在变亮,它们穿貂皮斗篷,
胸前毛茸茸,小眼珠两粒;
我们唱旧时的歌,让歌声
从土丘飘到土丘;那里
隐隐有白牛悠然伏在地,
而树木朝田野投下枝影。
但是当别人一个个退去,
离开了我也离开了夜色,
当屋里的灯一盏盏熄灭,
只留下我独自一人,这时,
饥渴之感就攫住我的心;
从那些青翠依旧的落叶—一
这是死者的华翰一页页—一
我读到往年那一度欢情。
这时,奇妙的无声言辞
打破了寂静,而奇妙的爱
也默默呼叫:料人间盛衰
无碍它的价值;还奇妙地
响起信念和魄力的话音——
敢面对挫败懦夫的疑虑,
渴求在言辞迷官里寻觅
那通向中心深处的幽径。
就是这样一字字、一行行,
那死者用往事把我打动。
突然间我灵魂似乎最终
同他鲜活的灵魂被照亮,
我的灵魂缠在他灵魂中,
在思想的九天之高急转,
偶尔碰上了现实,就此便
掌握了世界深奥的脉动——
这宇宙的万古音乐奏出
时间的进程——它冲击命运——
和死神的打击。我的出神
终于因充满惊疑而结束。
含糊的言辞!然而啊是难
以事实铸成的语言包藏,
就连通过回忆,在理解上
达到我已达到之处也难。
到现在,飘开了幽暗疑云,
又显出一个个土丘,那里,
隐隐有白牛悠然伏在地,
而树木朝田野投下枝影。
这时,远远的茫茫夜色中
微微的风儿巳开始吹起,
吹得槭树的大叶子颤栗,
使凝住的馨香阵阵飘送;
在上空它汇成清新的风
摇着茂盛的榆树,晃动著
重瓣紧裹的玫瑰,直吹得
百合来回摆动;还说了声
“天亮了,亮了,”就渐渐平息;
没一点痕迹,东天和西天
像生死,把微光融成一片——
为把白天拓得无边无际。
99 鸟啼得高亢,牛叫得低哑,
朦胧的曙色,你呀又一次
这样地引进了这个日子——
在这天,我失去人间之花;
你透过幽幽的红光颤动,
映在湍急的涨水小河上——
它流过吐露往事的草场,
流过死者爱过的树林中;
你不顾将会来到的忧虑,
不顾秋日火焰般的手指
点上一处又一处的叶子,
却在繁枝来叶中哼小曲,
你温馨的气息勾醒往事,
叫温暖大地上千万居民
回忆起婚礼或人的诞生,
但也使更多的人想起死。
在昏昏沉睡的两极之间,
这些不认识我的人无论
在哪里,今天也算我亲人,
因为都同我一起在悼念。
101 没人看,园中树仍将摆动,
柔嫩的花仍将抖落地上,
没人爱,山毛榉依然变黄,
枫树仍把自己烧得通红。
没人爱,围着它的一盘籽。
向日葵闪着火焰般的光,
同众多的玫瑰石竹一样。
把夏香添入嗡嗡的空气。
没人爱,小溪仍流过平原,
在多少沙洲边絮絮叨叨—一
无论这时候大阳当空照,
或者小熊座绕北极星转。
没人管,运行的月仍照临,
在河上。在湾中散成银箭
或者笼住风中的树一片,
为苍鹭、秧鸡的栖处照明;
直到从野外、从这花园里,
送来的是一种新的联想;
而岁月流逝,这里的风光
陌生人的孩子将会熟悉;
如同庄稼人一年年耕耘
他相熟的土地、砍伐树木;
而我们的忆念渐渐模糊,
一年年远离这一带山岭。
104 又快到了基督诞生之时;
夜晚静悄悄,月儿云后藏;
薄雾裹着山脚下的教堂,
只有它正在把钟儿敲起。
在这个万物休意的时分;
下面敲了一遍的那组钟
唤起我心中的一声咕哝:
这可不是我熟悉的钟声。
它们像陌生的声音在响;
这里,不会在回忆中浮现,
没一块界碑同往日相关,
只是并不圣洁的新地方。
115 如今最后的积雪巳融化,
一道道山植树篱像幽径
傍着田野爆嫩芽,紫香堇
在榇树的根边密密开花。
如今树林的喧声响又长,
远景添上了秀美的色泽,
云雀在盈盈的蓝天隐没,
变成视界外的一曲歌唱。
如今阳光欢舞在牧草上,
山谷里羊群更显得洁白,
每张帆更白得像是牛奶——
扬在蜿蜒的江河、远海上;
如今那里的海鸥在尖叫,
在绿闪闪的波光中扎下,
还有鸟幸福地四处为家,
正飞往另一方天下筑巢
和繁衍;于是我的心坎上
春天也苏醒,而我的抱恨
就变成一株四月紫香堇,
同万物一样在爆芽、开放。
123 昔日绿树成荫,而今海涛滚滚。
大地呀,阅历了多少变迁、生灭!
看,这闹嚷嚷的十里长街
曾经是寂然无声的海心。
山峰像是影子,流动不止,
变幻不止,无物能保持永恒;
坚实的陆地像雾一般消溶,
像云一般变形而随风消逝。
但在我精神中我将留驻,
做我的梦,并确信非虚;
哪怕我唇中吐出告辞之语,
我不能想象永别之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