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个故事——致清明的第十一封信

清明：

我站在一栋空空荡荡的教堂内，除了从走廊交叉口的方向传来的咚咚脚步声外，什么都没有发生。阳光在尽头挥手，尘埃跟着跳舞，那些粒子仿佛投影一般，映射在白色的幕墙上。一股特别的亢奋捕获了我，因为脚步声正朝我走来，尽管脚步声发自一个我看不见形体的人，但我突然感觉耳畔听到的是千军万马的步伐。仿佛一支部队在朝我逼近，步伐赳赳，我突然感到一种无以抗拒的吸引力。

在这儿，在这个过道的廊口，我在短短的一分钟内理解了这种自我孤独的欣狂和这种融入时光洪流的陶醉之美，昏黄的光晕如流淌的羊水，氧气冒着气泡，我在呼吸。我的手在触碰，清明，是你吗？

和以前我观察蚂蚁、猫、麻雀、落日不一样，这一次我审视自己。我在神明的前面，以忏悔者的身份，虔诚的祷祝。长条椅棕色的蒲团很干净，绣着各式各样的花纹，我的膝盖感觉很软。我闻到一种由于年月久远，木材散发的阵阵幽香，又或是祷告的人们太多而遗留下的味道。我常常在教堂的围墙外观看，花朵或者天空，黄昏的时候交杂的光线绵延成一个出口，满身尘埃的人从里面出来。我在想他们的罪过是不是都被洗劫一空，而衣服看起来还是那么脏，白色的衬衫和花裙子，有抹不去的痕迹。清明，为什么人们要穿干净的衣服，来掩盖内心世界的窨井下的污染？

现在我面临着审判，我无语凝视，神像看着我，我低下头。我相信眼泪掉在地上可以砸伤灰尘，所以我尝试性的滴了一眼，它们落下的速度很快，马上渲染开来，我的情绪开始松弛。我记得我坐在别院的凳子上，看两只小猫吃食和调情，如果它们感到饥饿，我会给一个温存的怜悯的眼神。它们的眼睛很有魔力，它们可以囚禁灵魂。这也许是很多人不喜欢猫的原因吧。可是我知道，清明你是很喜欢猫的。

我很懊悔，我没有拯救那只白猫，甚至等不到它长大和花猫相爱，它就夭折了。这是我死去的第二只猫，我没有抚养它的义务，它也没有被我驯养。它遵循人类的生存法则和作息，在节假日里找不到食物而干瘪瘪的。然后我回来了，它终于来乞怜我。食物总是不够，好几只猫都等着喂养。你可以想象，我做饭的时候身后尾随着一群猫，它们调皮的跳上餐桌和橱柜。落日披在我的身上，时间很晚，它们的确饿了。我分别投食了一些肉和饭给它们，白猫还是没有熬过那天晚上。

清明，如果白猫肯我被我抚摸一次，它就肯定会被我驯服。只要我一走近，它就会蹭上我的脚踝。只要我一呼唤，它就会窜出来。它不肯妥协，这是一个很为难的事情。它习惯我每次固定的施舍，又以为我不怀好意。它靠近我的时候，脚掌的指甲都像尖刀一样锋利，獠牙寒冷的像月光般刺骨。我无耻的脸上流淌着一种可怜的表情，我以为这是我漫不经心就可以驯养的猫，我一直想着的是我要一场很精彩的离别，在它们都学会长大以后，自力更生，分道扬镳。

我在神像前悼念那只白猫，我的手粘上灰尘，我的脸弄脏了。白花花的太阳下，我拼命的讨好一群动物，像一个高扬的小说的结尾，很圆满。风刮得一直都很嘲讽，为此我不得不重新整理一下思路。

清明，你该长大了，这是你二十一岁的最后一天。很巧合的是，你明明出生在秋天，可你的生日总是在立冬过后。大抵你命该如此，立冬、旭。你再也不能自称为孩子，做一些孩子气的事情。成长很是一个很柔软的过程，骨骼不要坚硬，骨子不要软弱。成熟却是一个剔骨过程。

清明，你该长大了，不要难过。你要感谢生命里所有丰盈的岁月和充沛的人生，你要记住生命里所有流离失所的人们，闭上眼睛他们的牙齿会随着每一个故事在闪闪发光。你要带着小火苗一样摇曳的热情，温暖他们。

清明，你该长大了，生活中仍有这样多的失意，不要灰心。那些兜兜转转的狡猾的事情，统统一笔勾销吧。那些曾经的卑微也一并蜕掉皮吧，你再也不必自卑到和它们暗暗交涉，也不用祈求一个人来帮助了。你会变成那么好的人，你努力的样子明亮而光芒万丈。你再也不会跟人非亲非故就认识，尽管他们并不了解你。清明，他们不会了解你的，就好像他们以为可以了解自己的信仰的一样。只有我，因为你是我的信仰！

清明，好好爱一个人，爱她还是一个孩子，爱她还没有长大，爱她老去的年华，爱她暮色的青春，爱自己。如果你孤独一生，我便陪你到老。如果你宁愿将就，我也甘愿妥协。如果你还是忧伤，我就在你的忧伤里居住。如果你还是彷徨，我就在每天晚上点亮一颗星星。如果你也爱我，我会爱你穿过梦透出来的微笑，爱上你跳跃的姿态，还有还有你四十一码的球鞋，三十一的裤腰。

清明，我的忏悔快要结束了。我在选择离开的时候就明白，在以后大多时间里或许我都会像现在这样孤独。我的手指沿着那条深楚的线轻轻滑下去，在那些清净的尘埃里，牵动着松弛的情绪。

羊水破了，夕阳淡了，我要新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