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我们之间还有点瓜葛。

万物静观皆自得,四时佳兴与人同

从前,儿子问我,是因为瓜傻才叫傻瓜吗?

我笑说,是因为儿子傻才叫傻子吗?他说不是,我说也不是。傻瓜的瓜不是吃的那种,它本身就是傻的意思。这让好好的瓜情何以堪?同样倒霉的还有苕这种作物,湖北人说一个人中看不中用,说体面苕。我老家陕西也用类似的,说泡桐瓜,偏重只长身个不长心眼儿,泡桐是种速生树,三四年就长成了,很粗的树心。

因为傻瓜,我想起一些我喜欢的跟瓜有关的词儿,比如种瓜得瓜的成就感,比如顺藤摸瓜的欢喜感,比如瓜葛的甜蜜感。 “与君新为婚,瓜葛相结连”,多么迷人的比喻。

我小时候种过瓜的,情形与诗句“童孙未解供耕织,也傍桑阴学种瓜”相仿。时令可爱,临近清明,山水都活泛起来,祖父念叨着清明前后,种瓜点豆。当然,他做示范,在地头挖个小土窝,提来底肥,从怀里取出瓜子,一窝放三两颗,用锄拍细泥土洒上薄薄一层,事情就这样成了。然后,我来种。祖父说,回头比一下谁种的瓜大。

像要比赛似的。

瓜是南瓜,不像黄瓜得搭架,南瓜顺着地走,走几步,开几朵花,结个小瓜,再走几步,又开几朵花,再结个小瓜,很浪漫的样子。

那年我种的瓜很争气,长得像磨盘一样,祖父种的瓜是另外的品种,长得像棒槌,我们管它叫铁瓜,不像南瓜那样亮丽,它的皮是青的,老了之后稍稍有点黄,瓜皮很硬,菜刀吃不住它,得用小斧子来砍。

而我这棵是正儿八经的南瓜,这让我高兴坏了,等到霜降之后,把那个老得起了白灰的老南瓜弄回家摆着,家里来客一定要告诉他,这瓜是我种的!自然得到了好多表扬。于是,学大人样,等瓜种切开,将瓜子连同瓤一起抓了,就那样粘乎乎地抹在泥墙上,来年种时再从墙上抠下来,常常都有剩的,揣在口袋里,想起来剥一颗来香个嘴儿。

有一回上课,我摸着一颗瓜子刚放到嘴里,就让老师发现了,他让我当众吐了。他姓龙,中师毕业后从邻县分来的,按说十七八岁还是个半大孩子,可他没玩性不说,还很严肃。他教数学,每次考试,卷子一发就走了,他不监考。试卷上头写四句诗:君子防未然,不处嫌疑间,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我们被四句诗给震住了!

有一回我问他,瓜种几窝子够吃就好了,种成瓜田干啥嘛?他笑了起来说,那是西瓜,一种几十亩的都有。

这是我第一次听说还有西瓜这东西,我头一回吃西瓜已是少年,姑父从西安买个西瓜,翻过秦岭一到家就让我们尝鲜,谁知刚切一刀汁水就四溢了,手忙脚乱找个盆子接了,我们围着盆子喝西瓜水,味道怪怪的,不如南瓜的甜粉。

南瓜或煮或蒸,偶尔也做南瓜馍,做不出好花样。有年,我从一本书里看到这样一段话:昔在闽中,有素火腿者,云食之滋津益血,蒸食之,切开成片,俨然与金华猪腿无二,而味尤鲜美。这让我运动了一下喉节,火腿那可是肉啊,啧啧。

离家总是带着很多念想,包括瓜们。每次回家,我都要去地头看看那些瓜。猫睡在南瓜上,而鸡喜欢呆黄瓜架下,有天我坐在黄瓜架边上,看一条长满粉刺的黄瓜。一小拇指长,我量了一下。那只鸡换了个地方,在不远处把松软的地筛了一个坑,它卧在那里,好像挠痒一般继续筛。三个小时之后,我准备走了。我看见那条黄瓜,好象长了一些,是真的长了,跟无名指差不多长了。不声不响,我像是揣了一个天大的秘密,一条黄瓜好像走过了青春期。

再去祖父墓前坐,那里瓜叶繁荣,那块碑上我写了几句,前四句是:长歌当哭君已去,春来草青乱飞花。万千相忆皆难逢,清明种豆亦种瓜。好像种瓜,才能彼此安慰……

再离开,再想家,常常失神,看上去像个傻瓜。可傻瓜不是瓜,很多时候,傻瓜在口语里是呢称,小傻瓜,跟小宝贝是一样的。傻瓜,跟爱你是一样的。也许每个人都有这样的时候,父母这样喊你,接着,爱人这样喊你。

这全托瓜的福,而瓜安详,朝着瓜熟蒂落方向努力。

往期

白萝卜卜胳膊水萝卜卜的腿,哎呀,亲一个嘴。

狗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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