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心中的灯

心中的灯
今天说灯,也许大家能数落出无数的灯:有日光灯、节能灯、白炽灯、太阳能灯、台灯、二级管灯………不一而足、不胜枚举。应该说,今天的年轻人不知道,过去没有今天你们看到的,用到的,离不开的灯。
童年与少年的记忆,多半已随时间的流逝而消失,但对灯的记忆,却无法抹去。我的童年只有一种灯,那就是用劣质油点亮,黑暗的灯。
那时候,每当夜幕降临,做作业、阅读功课,我们一家几个读书的孩子,就聚集在一张简陋的饭桌上。母亲用洋火,小心翼翼地点燃那盏劣质煤油为能源,用手搓成的棉条作为灯蕊的灯。灯光昏黄暗淡,灯火苗尖流淌着一脉粗粗的黑烟。我们做完功课,读完老师规定背的书,再吹灭灯就去休息了。第二天早上,起床洗漱赶到学校,随便擤一泡鼻涕都是漆黑漆黑的,随口吐出的痰也是一口黑痰。这就是我们当年的灯,它伴随我慢慢地求知,慢慢地长大,慢慢地懂事。那时候,我想,是否有一天,我能够摆脱这个既依赖又怨恨的灯呢!
记忆中,应该是1968年,我及全家终于结束了用这种劣质灯的历史,我们用到了电灯。当时看到那亮贼亮的白炽灯,眼前一片光明;那是我少年的一个梦,一个对人生产生更高期待的梦。
当时少年的我,笃定,这片光明是父亲送给我的!
我的父亲是湖南汩罗人。早年,他作为一名普通的士兵,通过努力,成为了中国国内第一代汽车司机。他潇洒过,如果他当时没有一个男子汉过人的魅力,作为一名不文的士兵,不可能让我的母亲一个由丫环伺候的富家小姐,义无反顾地跟随他居无定所、浪迹天涯。他曾抗争过,发现在家乡前途渺茫,明智而毅然地离开家乡,赴长沙重新寻求自己人生的路径。国家建设在招募有一技之长人才时,他作为有技能者,被统一调配到湖北。
他曾风光过,五十年代开始,国家发展农业机械。他被选派到湖北省沔阳县,至今沔阳县农机史仍口口相传的泰斗式人物“三刘一黄”中,就有一位是我的父亲,他对柴油机技术驾驭的熟练程度惊人。我听过他的很多徒弟讲,他在老远的地方,只要听到柴油机的声音,就知道故障在哪里;只要看到柴油机排汽管,排出来油烟的颜色,就知道车子的故障在哪里;对柴油机,他像一个良医,只要动口指挥徒弟,再大的故障都可以手到病除!
他曾辉煌过,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他的足迹遍及沔阳县水势低洼的乡镇。作为技术主持,他建立了张沟旭湾抽水机站、沙湖余场抽水机站,沙湖群兴抽水机站,培养了一大批像郭孝新、涂开源等在沔阳县农机战线上叱咤风云的能人。
他曾拔尖过,1964年沔阳县组建彭场机械学校,只有小学三年文化程度的父亲,在全县精心挑选被选中中专学校唯一名实习教师,在学校一展技术高手的风采!
然而,这些都是我从亲人和过去我父亲的同事口中得到的一个开拓进取、事业有成的父亲形象。从我记忆开始,在我眼中,年近半百的父亲身上似乎很难找到那种百折不挠、积极进取的元素,我看到的是一位佝偻着腰,对任何人都唯唯是诺,且脸上始终保持着一种和蔼的笑容的形象。父亲如此巨大的反差,从何而来?现在明白了,时代的变迁狂澜,改写了他的人生。
可能是因为他不讨人厌烦,对他没动大干戈,只是不再让他从事他所擅长的技术工作,将他边缘化。记忆中调整他的第一份工作的是做仓库保管,主要职责是收发拖拉机零配件,给拖拉机加油。到1968年,又为他安排了一项新的工作——发电。当时,沙湖公社准备开始用电灯照明了,派谁到机房发电呢?首先,这个人必须在机房里长期忍受一百二十匹马力柴油机高分贝的轰鸣;其次要随时能发现机车的故障,并及时排除。更让人难以接受的是,每天必须熬到深夜十一点以后,才能回家休息;白天还必须对柴油机进行适度保养。这种工作!组织上自然想起了我的父亲,父亲哪能有什么选择,自然是无条件地接受了。
就此,父亲走上了这个新的工作岗位。当时,少年的我曾与父亲一道来到过他工作的车间,走进那个充满柴油气味的机房。只见他熟练地将启动柴油机的绿色按钮轻轻一按,柴油机“轰轰隆隆”地响了起来,他让柴油机运行一会,到七点整他将配电柜的闸刀一一推上去,送电了!于是,一度依然狭窄悠长而黑暗的街道,因路灯而点亮了;百家千户因有一盏或两盏闪烁的电灯,而使房屋内的空间豁然开朗;窗明几净的教室也因为有了贼亮贼亮的日光灯,使晚自习的读书声更流畅,更俊朗……那时我多想骄傲地对同学说,我的父亲是光明的使者!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想象着父亲不怨天尤人,一个人默默地坐在那震耳欲聋的机房里,用心观察着机车的运行,这份燥动而又寂寞的工作,他是靠着一种什么样的力量支撑着,熬过来的呢?
当时,在沙湖那座小镇上,人们一到晚上就在期盼七点钟那机房的欢叫声。大家知道,这个时候,光明就来了。然而最失望的时候,就是到了十点四十五分父亲将发电机的油门,有节奏地减小,让电灯忽闪忽闪三下。那是在告诉人们,再过一刻钟,电将停,整个夜晚将恢复到黑暗。
但在我的记忆中,这个约定俗成的规则也有打破的时候。印象最深的是,有一天的一点钟左右,我在睡梦中,被一阵急促的拍门声惊醒,好像是电工老甘。他将父亲叫起床,赶到发电房,父亲走了不大一会儿,家里的电灯又亮了起来。我知道是父亲又开始发电了,一下子我睡意全无,直到深夜三点钟,父亲才回家。他看上去并不疲惫,还带着几分兴奋,见一家人都没睡,便笑着对我们说:“丰医生抢救一个病人做手术需要照明,今天救了一个人的命,又积了一分阴德!”
此后,父亲一年总是有那么十多次工作到深夜或整个通宵;以他的理解,那不是在发电,那是在赋予一个人的新生命,是把一个人从黑暗带向光明与永生!
我的父亲是从这个工作岗位上,一直干到离开单位的。组织上并没有等到他到退休年龄,就强行让他离开了工作岗位,因为要他把编制让出来,给一位有关系的临时工。那个时候有子女接班的惯例,父亲没有提这个要求,他内心是有这种想法的,但他压根而不敢提。退下来后,他更消瘦,更佝偻,更矮小了,六十不到就满头白发,脸上可能是因为要长期保持着笑脸,而布满皱纹。
在我成人并能独立思考后,我曾经认真解读过我的父亲。开始,我想,他干嘛要那么窝囊?那么憋屈?真有点对他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但随着时光的流逝,心智的成熟,我越来越理解并钦佩我的父亲。在那个时代,他的逆来顺受,屈意奉迎,博得了周边人的理解与同情。我曾与父亲的同事谈及此事,他们异口同声的说:“你的父亲是个好人,即便有人想整他,也下不去手。”他的这份隐忍,无疑是大爱与大智慧;正是靠他的这份隐忍,使得他儿女的生存与发展的空间,陡然变得大起来!尽管有这种家庭背景,我家没有被全家下放农村,兄弟姐妹读小学、初中、高中也没有因他的问题而受阻。
我深信:十多年父亲的那种忍耐,给他的心灵深处带来的创伤,是一般人难以承受的。每每闪现,他老人家用和蔼的笑容面对这个世界的样子,我不禁潸然泪下......思念深处,我心中的那盏灯又亮起来。
父亲,我敬爱的父亲,您就是我心中那盏永不熄灭的灯!

图片/网络
作者简介
刘景岗,男,湖北省仙桃市人。1958年3月生。大学学历,中文专业。当过知青,教过书,做过机关文字工作,担任过镇党委书记,市人社局长,市人大副主任,现退休。在职时,发表过作品多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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