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洪泰《小麦覆陇黄》| 主播山妮 | 心香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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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洪泰作品，主编黄幼中

上班路上，滴滴车司机要去接个人，把车停在村头一片麦田边，灌浆后的麦穗随风摇曳，听得见麦粒在成熟，在饱满，在滚圆；看得见麦浪在翻滚，在铺地，在欢笑；闻得见麦香在荡漾，在呼啸，在沁人心脾。我是农民的儿子，对土地，对小麦，对农民，有一种天然的亲昵亲近。想起白居易在任周至县尉时的诗句：农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夜来南风起，小麦覆垄黄。

记忆里，麦收时节，是全民总动员男女老少齐上阵的时节，是黑汗直流跌进黄土脆响的时节，是龙口夺食日以继夜的时节，是争分夺秒忘却疲乏的时节，是脸晒红背起皮脚起泡的时节，是拼体力比耐力使蛮力的时节，是啃干馍喝凉水的时节，是吃燃面出苦力的时节。

现在，不参加麦收已经多年，关于收麦的记忆却分外浓酽。

刚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那会，麦收时节，最苦的是家里那头独犁独耙的黄牛，最操心的是父亲，最累的是姐姐。记得那时，父亲每隔一小时，要给黄牛添一次草拌一次料，等大约凌晨三点时，打来四桶水，倒在铁盆里，只见黄牛低下头喝水，滋，水下去一截，滋，水又下去一截，一铁盆水只消黄牛五六口就喝光了，我能听见水在牛肚子里咕咚作响的声音，如此反复八盆，牛喝饱了，看着父亲，父亲给牛说话了：“再喝点，今天天气热，要收麦了！”黄牛好像听懂了父亲的提醒，默不作声，只是慢吞吞地反刍着，嘴巴里不时有口水流下来，父亲看黄牛吃饱了，招呼姐和我们迅速起床下地。等到父亲把黄牛套进架子车的时候，我们眯缝着眼，迷迷糊糊坐上架子车，黄牛不紧不慢地走着，它才不着急呢，因为它从来都不知着急这档子事。

不大工夫，我们父子四人就来到麦地，父亲把黄牛拴好，双手插腰，指着那片麦田，说：“今天，把这二亩半必须收完，麦熟一晌，蚕老一时，要抓紧，一年口粮就在这几天，小心风……”父亲的话没说完，我们知道，父亲后面的意思是风一吹成熟的麦穗，我们就得喝西北风了。我、二哥和姐听话地点点头。

姐那时十五六岁，为帮父母料理家务，早早辍学，她紧了紧土布衬衫的袖口钮扣，摸了摸戴在头上的草帽，猫着腰低下头就割起麦子来，镰是父亲昨天晚上吃完晚饭之后就请人磨好的，特别锋利，只听见镰䥽麦嚓嚓的声音，姐占了五行领头，父亲也䥽五行居第二，我䥽四行排第三，二哥割三行列最后，姐干活很利索，把我和二哥远远地甩在后面，只见她用镰把麦一拢，右手用力把镰向后一拉，左手扶着倒下的麦轻轻地放下，麦齐刷刷地一字排开。等到天边露出鱼肚白的时候，姐已经割完了两个来回，父亲看着笨手笨脚的我和二哥，看着细汗密密的姐姐，说：“你两个小伙子，干活没得窍，看看你姐，嗯，不是斫，是借力发力，镰贴着地面，麦茬也低，也省劲，用镰斫，费劲不说，还慢得要命。”我听懂了，学会了，点点头，二哥是个左撇子，不会用镰，反复试了又试，仍不得法。父亲停下手中的活路，又耐着性子指导了大半天，只好苦笑着离开了。

等到日上三竿的时候，我们已完成了一半任务，麦子在渐次倒下，麦堆在责任田上迅速隆起，责任里蜗行着依然弓身割麦的父子三人，依然是姐姐遥遥领先，父亲屈居第二，我则稳排第三，二哥赌气地坐在树下休息。多年来，我一直认为兄妹五人当中，姐吃苦最多，功劳最大，在最宝贵的二八年华，她早早地操持了家务，里里外外一把手，农活家务活针线活样样拿得起放得下，特别是妈妈生病的日子里，姐代替妈纺线做饭纳鞋做鞋垫，眼熬红手勒烂，遭了罪，做了难。我当时在心底默默地对自己说，谁忘了姐姐的好，注定要遭雷劈！

农家孩子早当家，在树下休息了一会的二哥，没有再闲下来，他没等父亲安排，自己把我们放好的三行麦子抱在一块，麦芒把他的脸割得红红的，有的地方还渗出了血，他干得很卖力，很自觉。等把所有的麦子抱在一起之后，又拿起铁耙把麦子搂在一起，纤细的胳膊拉着钯，他的身后扬起一阵阵尘土，二哥费劲地拉着，活像长坂坡上马尾巴上绑着树枝飞奔的猛张飞的马队，穿着的脱了胶的黄胶鞋，两根脚趾头被麦茬早已戳得鲜血淋漓。兄弟三个中，二哥小时候吃苦不多，但成年之后吃苦最多。在与贫困的较量中他最顽强。

父亲招呼我们休息一会，他拧开了塑料桶盖子，依次递给姐姐、二哥、我，笑着说：“孩子们，喝点水，也洗把脸，麦穗上的土沾到脸上，一个个快像包公了，需要的话再吃一点馒头，呵呵，麦黄糜黄，秀女下床。你们干得都很好，孩子们都长大了……”父亲说不下去了。他看见了姐镰把上的血印，看见了我和二哥脸上的灰土。

等到快吃早饭的时候，父亲把黄牛套在架子车上,停在地中间，让姐姐上去装车，我和二哥往架子车上用叉挑麦，父亲用叉挑上麦，举过头顶，成捆的麦子给父亲打上了移动的大伞，二哥和我也学着父亲的样子，笑着，闹着。咔嚓一声，二哥的叉把断成两截，原来，他把放在地上的一堆麦叉起后，放到又一堆麦上，然后用脚踩在叉上，试图用全力挑起，结果叉把成了两截，父亲说：“你看你看，干啥都得倒贴老本，这下把人越帮越忙了吧，喜欢使蛮力用牛劲，休息吧。”二哥见闯了祸，吓得做了个鬼脸，吐了吐舌头，没趣地傻站着。

在父亲的指挥下，麦车装好了，父亲从架子上后面取下一把粗绳，顺着麦车高高抛起，姐姐接住，把绳头递给父亲，父亲向我和二哥递了眼色，我俩急忙扑过去，使尽力气拽绳，父亲喊道：“来一下，嗯——嗨，再来一下，嗯——嗨，撒噶啦。”父亲独具特色的呐喊，多年以后仍如在耳边。左边绑好，接着绑右边，姐在麦车上使劲拽绳，我们父子三人用尽全力拽绳：“来一下，嗯——嗨，再来一下，嗯——嗨，撒噶啦！”绳在麦车上勒出了大大的X号，之后又在中间勒了两道。父亲向姐姐竖起大拇指，接着拿叉在麦车周围划掉了快掉下来的麦穗。告诉我们可以回家了。

黄牛一声不吭，它的嘴仍在咀嚼着，听到父亲的吆喝声，一步一个脚印地拉着麦车往麦场里走，姐坐在麦车上，风把她的刘海吹得七零八落，脸被晒得通红，姐老成地坐在麦车上，一手抓着绳，头枕在另一只手上，父亲不时地给牛说着话：“小心，左面有坑，要慢！嗯，就这样走。危险，前面下坡了啊。”二哥跟在麦车后面，一会儿在下坡时用叉扶住麦车，一会儿捡拾落在地上的麦穗。麦收时节，我们姊妹三个都经受了劳动锻练，劳动让我们一夜长大。

卸了车，回到家，乖巧的妹妹没等我们进门，就端出了放着白糖的凉开水，婆和妈早早准备好了红豆稀饭，四样青菜，饭出奇得香，填饱了每个人的胃。

麦收时节，最不需提防是头顶那个大太阳，永远热力四射，永远亮得耀眼，因为防不胜防。我们最不怕的是脾气火爆的雷阵雨，最让人坐卧不宁的是连阴雨。

遇上雷阵雨，乡亲们可真潇洒，正在挑起的那叉麦，就地一扔，笑吟吟地对视着：“呵呵呵，这不着调的二楞子天气。”有人则干脆不疾不徐，胜似闲庭信步，打着口哨，尽情享受免费洗澡的痛快酣畅！

麦收时节，雨天是农民的节日，完全可以借此狠狠地补一觉，劳累的人们山响的呼噜报告着假日的惬意。刚刚睡醒的我，吹起了笛子，二哥睡梦着骂了一声，我没理他，不想惹怒了父亲，他冲着我劈头盖脸地发作了：“小子，这雨下得不知道啥时候才停，大人心里急得着了火，你才哇啦哇啦吹上了笛子，你看这屋里的麦子，出牛的出牛，出蛾的蛾，发烧的发烧，摊在场里的麦弄不好就会出芽的，那么重的活，你不累？你也不问问其他人累不累？大人肚里把油愁成水，你高兴得像个没事的人？”我自知惹了祸，慌忙放下笛子，夺门而去。我身后受了惊的蛾子也呼啦啦地随我飞舞。那时的父亲，是冷峻的，是很少笑容的，甚至是不可接近的，少不更事的我还因此疏远过父亲！等我长大后才明白，父亲是有大爱的，八口之家的吃饭问题从来都是他心中比天还大的事，家人吃饱饭是他梦里最挂记的事！父亲尝过夹着口袋借粮的屈辱，尝过低声下气仰人鼻息的窝火，他认为挺直腰板的必须是不借别人一粒粮。

老天爷没有为难我们，下了两天雨之后终于响晴，父亲小跑着，赶着牛，催着我们，把最后一车麦拉到麦场里的时候，他给全家人买了十个冰棍，特意说明给我们姐弟三人每人两个，五分钱一根的冰棍作为犒劳品，已是奢侈，他的笑容是对家人最安心的宽慰！

父亲曾经是有公职的，回乡之后又多年担任村干部，因此，对农活并不内行。摊场、支笼、倒场、启场、翻场这些工序按部就班一看就会，扬场就没那么容易了。

父亲跟在东头爷后面观摩，义务给西头爷家帮忙，给王叔买了烟请教扬场窍门，请张叔到家军吃饭研究用风技巧。那天，吃完晚饭，父亲叫上我去场里扬场。父亲盘腿坐在在一个硕大的麦糠混合物边，定定地注视着树叶，说来也怪，一丝风也没有,树叶一动不动，麦场静得能听见人的鼾声和心跳，我和父亲并排睡在麦场上，七星飘虫爬到腿上悠闲地漫步，蚊子在我们头顶嗡嗡嘤嘤盘旋，萤火虫在我们身边亮着灯笼，知了在失足或受惊后啼叫，深蓝的大幕里星星调皮地向我们父子眨着眼睛，不知什么时候，父亲睡着了。我能感觉到，父亲瘦了，颧骨高了，脸晒得黝黑，白天我发现父亲的脊背上起了一层一层皮，用手一搓，白皮能卷上或长或短的一小卷.我不知道在这一段麦收的日子里，父亲熬了几个通宵，在家人全不知晓的时候独自一人多干了多少活！

约摸凌晨四点的时候，月亮也升起了来，我被冻醒了，小腿抽筋，我用手扳住脚大拇指才得以制止抽筋发威加剧。父亲一人在扬场，站在下风口，他猫着腰，双手紧握木锨，等木锨铲到满满一锨混合物之后，向空中高高抛去，风给力，饱满的麦粒听话地落在离父亲双脚不远的地方，麦糠则泼泼洒洒远去，月光下父亲的身影被拉得很长，活像粗脚大手的治水大禹，我问父亲：伯，你怎么一个人就开始了？咋不叫醒我？父亲说：看你睡得挺香，就没忍心叫你。我问：那你不累吗？父亲笑着说：“哪能呢？我是大人，比你能扛！”我递上早早准备好的水，送到父亲面前，父亲说：“扬场趁好风，耽搁不得！”说着父亲操起扫帚，清理麦粒上的麦秸麦草。月光下的父亲因为连日的劳累显得特别憔悴，我央求父亲让我也试试，他点点头算是回答，于是，月光下，麦场里，在丘陵般麦堆的合围里，一大一小两个人就忙活起来，只是父亲那把木锨老成沉稳，麦粒集中，我那把木锨忽高忽低，蛮劲足，麦粒散漫，父亲告诉我说：“有一包牛劲了，好，但扬场不能用狂劲，要沉住气，撒开就行，有风帮忙，麦粒和糠自会分开。瓦岗寨里的程咬金三板斧没弄成多大事，杨家将中的牛皋抓住金兀术就笑死了，嗯，有劲时沉住气，没劲时省点劲。”多年以后，月光下和父亲扬场的场景仍历历在目，他告诉我的做人别张扬，做事别轻狂的道理让我受益匪浅，他讲的真假李逵的故事、杨广大肆铺张下河东的故事、岳飞精忠报国的故事我也愿意讲给我的儿孙听，尤其让我骄傲的是我学得了扬场这一门技艺，并时常引以为荣。

大约一小时之后，约有三四千斤的麦粒就妥妥地静静地卧在了麦场中央，父亲捧起一捧米粒，端详了好半天，说：“这下安心了，孩子们有饱饭吃了。”说完，两行热泪夺眶而出。他掏出九分钱的羊群烟，半躺在麦堆边划着火柴美美地抽起来，静静的月夜，通红的烟头，疲惫的父亲，劳碌的乡亲，乡亲满满的希望，乡邻沉沉的憧憬，不远处此消彼涨的扬场声，在东方渐亮的晨曦里充实而富有！

二十多年之后的麦收时节，狠心地带走了父亲，留下我们这群儿女无以复加的哀伤和悲恸。麦收时节那是我们集体的无法挽回的遗憾，那是花圈和挽幛飞旋的日月，那是泪水和雨水滂沱的日月，那是思念与回忆决堤的日月，那是痛苦和追忆泛滥的日月，是让人绝望的日月，是令人窒息的苦难日月。由此，我憎恨麦收，那是父亲留給我们永远无法走出的痛。

家乡的麦田里一定忙碌着全国各地的联合收割机，家乡的麦田一定不会再有心急火燎精疲力尽的儿女，家乡收麦的气氛一定没有龙口夺食的紧张，一定只会有难得返乡一聚大碗喝啤酒尽兴打麻将的节日般的的消停休闲。父亲，可能看不惯，但这些不是他一直羡慕和渴望的吗？

夜来南风起小麦覆垄黄是麦收时节成熟的收获，妇姑荷箪食童稚携壶浆是麦收时节尘封的火热，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是麦收时节祖辈父辈日渐远去的背影，右手秉遗穗左臂悬敝筐是麦收时节祖辈父辈颗粒归仓的虔诚叮咛。

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光阴流转，物是人非，我已离开土地离开家乡多年，但，乡音，亲人，麦田，希望，常常撞响我的心鼓，让我回望畅想，让我面对家乡的方向，思绪飞扬。

小麦覆陇黄，覆盖，包裏，纠结，缠绕的何止是翻滚的麦浪，是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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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重申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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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简 介

赵洪泰    男，游走在山西的陕西合阳人，大学学历，中学语文教师，第十六届中国语文学会会员，陕西省散文学会会员，渭南市作协会员，先后在河津、太原从事民办教育13年，现就职于太原一私立中学。2018年5月先后有作品《父亲的病》《淡淡的回忆》分获湖北省《好日子》杂志社优秀论文一等奖；2018年11月，作品《跪望母亲》获湖北省《好日子》杂志社优秀论文一等奖；《徜徉在美丽的育红》获运城市“我爱这一行”征文大赛一等奖；《哦，农家乐》获中国咏洽川大赛征诗征联征文二等奖。先后有近十万字作品散见于《运城教科》《好日子》等纸质媒体或网络平台。含英咀华学海拾贝是我最大的幸福，用心用笔为我粗脚大手的亲人立传是我的理想。愿结上等缘，交性情友，享平安福。

荐     稿：佑    子

排     版：庞泽贤

主 播 简 介

  

 山 妮    女，《心香文艺》主播，天津人，自幼喜欢文学，歌唱，戏剧表演，朗诵等。希望让美好声音插上翅膀，长出明亮的眼睛，妆点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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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文章：《小麦覆陇黄》

4、《妈妈的手擀面》

3、《亲戚》

2、《 风雪夜归人》

1、《暑假打工的那些日子》

《心香文艺》全体工作人员

主       编：佑子

副  主  编：彭琳、黎冬益

编委成员：烟染眉、恬静、诗敬、

张女贞、蒋宁辉

导读编辑：白雨

编辑排版：梁秋静、白振松、庞泽辉、

张健、高家雨、庞泽贤

音频后期制作：妙格格（特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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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海、源泉、高歌一曲、东风、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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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诚、海天、石英、晓明、

冯爱华、余之、寸点 、

刘巍、王辰（客串）

◆女主播◆

丁一、美丽一生、夏天、望星空、

芳香怡人、李李、张虹、芊芊、梅竹轩、

晓艾、天堂雨、刘蕾蕾、依星恋辰、

第六感觉、小甜酒、如意、江姐、

桑叶、空白、彼岸、 周芯宇（客串）、

cissy、乐乐、小燕子、雨桐、

雪莲、苏适、文青、艾眉、桃江燕语、

放飞心情、李莉 、月上中秋

墨水、珈祺、黄素勤、小格子

山妮、情非得已、敖登图雅

宋卉、乾坤、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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