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阎连科的《她们》,读懂女性的命运变迁

曾经在知乎上看到过一个提问——中国谁最有可能获得下一个诺贝尔文学奖?

其中一个答案里里写道:“如果中国(包括港澳台地区)诞生下一个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家,那必定是阎连科。”

阎连科的名字早有耳闻,但却并没有读过他的作品。查阅资料才发现,作为中国当代作家,阎连科虽然成名较晚,但却已斩获了不少国内国外的文学大奖,在国内外都享有极高的声誉。

而且,无论是中短篇小说还是长篇小说,阎连科都有不少佳作。比如讲述中国农村艾滋病问题的《丁庄梦》(据说出版三天就被禁),后被顾长卫改编成电影《最爱》;还有讲述拆迁问题的长篇著作《炸裂志》。

阎连科

2014年,阎连科获得了卡夫卡文学奖,这个奖项素来有“诺奖风向标”之称,是第一个获得此奖的中国籍作家,也是第二位获得此奖的亚洲作家(第一位是村上春树)。

今年,已62岁的阎连科推出了自己全新的作品——《她们》。和他之前那些写乡村的荒诞、夸张的“神实主义”作品不同,《她们》是一本非虚构的散文集,书写的是家族中的女性。

十年前,阎连科曾出版过一本名为《我与父辈》的散文集,写的是家族中的男性,包括他的父亲、叔伯和兄弟。当时,有编辑建议他也写一写家族中国的女性,他却犹豫了,硬着头皮没有写,“因为我不想把我家族中的女性写成父辈一样的人。”

01 只有了解女性,才能书写女性

曾有人说,中国现当代的男性作家写不出好的女性形象,因为他们不了解女性。在他们的笔下,对女性的描写不外乎两种,一种是用强烈鲜明的字词来形容女性的容貌和身材,尤其是对年轻女性的身体充满了极致的想象;另一种则是刻板甚至古板的人设来描述女性,比如贤惠、忠贞、勤劳等。

即使是不少优秀作品里,也充斥着各种对女性的刻板印象。在这些男性作家的笔下,女性大多数时候都只是一个工具,用来辅助男主角的成长,或是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

阎连科自己也曾说,在中国男性作家中,几乎是没有人能把女性写的很好。在他以往的小说中,女性往往都表现出一种“贤妻良母”式的自我奉献精神,她们只能听从男性的意志,以此来获得生存的权力。

“我无法明白她们到底是因为女人才算做了人,还是因为之所以是着人,也才是了如此这般的女人。”

为了解答这个疑惑,阎连科花了十年时间,去了解她们。直到有一天,他终于觉得找到了书写她们的路径和方法, 于是,很快便有了这本《她们》。

《她们》

02 被默认的“女性的一生”

在《她们》中,阎连科用简洁朴实又充满深情的语言,回忆了一个又一个“她们”的故事。她们有的是他的亲人,母亲、姑婶、姐姐、嫂子;有的是曾和他相亲的女子,还有一些是乡野间流传的不同寻常的同乡女性的故事。

阎连科“写她们哭,写她们笑,写她们的沉默和疯狂,写她们的隐忍和醒悟。写她们在这一端哭哭笑笑时,另一端的哪儿会有哭笑、颤抖和舞蹈”,在他的笔下,这些女性,或朴实善良,或勤劳隐忍,她们有的终身被传统束缚在家庭里,有的勇于挑战世俗追求独立。而她们,即使在女性意识已逐渐崛起的今天,仍然是属于失语的人,更别提在几十年前的中原农村。

在阅读这本书的过程中,我也忍不住想起了家族中的那些女性,我的祖母、我的母亲、我的婶娘们,还有我的姐妹们。

我的祖母,十六岁就嫁给了我祖父,一生没有读过书,只认识自己的名字和阿拉伯数字。经历过饥荒年代,为了养活三个儿子不得不去扒树皮草根。一辈子勤劳朴素,任劳任怨,十多年前,祖父因病去世后,她便和小儿子一起生活。到如今,已年近八十的她仍不停歇地劳作,一年四季种稻种麦,有任何病痛第一反应不是去看医生,而是忍着。

我的母亲出生在一个多子女的家庭,外祖母一共养育了五个女儿。因为家庭负担重,母亲只读了两年私塾,二十出头时经人介绍和我父亲结婚,婚后生下我,却因是个女儿而不被公婆所喜。后来,为谋生计和父亲先后外出务工,几年后在外地又生下我妹妹。在我年少时,乡里都认为供养女儿读书是没用的,反正都要嫁人。而我的母亲,却坚持让我和妹妹读完了大学。三年前,母亲病逝,我甚至来不及听她讲一讲年轻时候的故事。

而我的婶娘们,也大多和我母亲相似,没有读过太多书,早早便嫁人,生儿育女,为丈夫和孩子操劳。因为没有什么文化,即使外出务工,也只能跟着丈夫在工地上做一些粗活杂活。待到儿女成家,再为儿女照看子孙,一生便就如此过去。

放眼家族之外,在我的家乡,上一辈女性大多是如此过一生:女孩不必读太多书,只需学会做家务;成家后,既要像男人一样工作,还要照顾孩子和家务;年老时,还要帮子女减轻负担,照顾孙辈。

没有人问过,这样的生活是不是她们所喜欢的。因为,几乎整个社会环境和我们的文化传统都认为,女性的一生就应该这样过。

03 “第三性”:不得不“女变男”的女性

波伏娃在《第二性》中指出,“女人不是先天的,而是后天形成的”,这“第二性”指的是后天的政治和社会加诸于女性身上的“责任与规范”。阎连科在《她们》中,提出了一个“第三性”的说法,“是在两性——男性和女性之中和之外的女性的——'第三性’。

“第三性”说的是“女性之他性”,即后天的文化、环境、历史加诸于她们身上的必须有的“男人性”的第三性——女性作为“社会劳动者”身上的他性之存在。这种“第三性”,可以简单地概括为“女性身心共存的他性的男人气”,是由生活、文化、秉性和环境尤其是时代、国家和意识形态所赋予女性的与生俱来的身体上的男人气。

在社会主义建设时期,“妇女能顶半边天”的口号曾使无数的女性从厨房、小院和屋里解放出来,或多或少也改变了人们对女性的看法和认知。

然而,这句话实际上是有它的时代背景的,它仅限于在劳动场域,比如田间地头、车间工地。在劳动场域之外,女性并没有真正的自由与平等,没有真正尊重女性的权利与人格。

在这种“男人气”的影响下,女性既要承担身为女人所“应该”承担的一切,比如生儿育女、操持家务,同时还需在一定程度上承担和“男人”相同的责任和义务。在农村,她们需要和男人一样承担耕种、施肥等农活,进入城市后,则需要作为“劳动力”、把自己“女变男”地同男人在劳动场域承担无差别的劳动义务与责任。

书中提到,阎连科的母亲在回忆“大跃进”时修建水库的场景,总是一脸严肃地说:“那时候不把妇女也不当妇女看”,这样一句简单的话,却道出了一个事实——女人是人,但不是男人,可又不得不是男人。这样的女性,在广袤的中国大地上,绝不是孤例,而是广泛存在于我们的文化中。

04 唯有理解和尊重,才能读懂女性

尽管这本《她们》并不是一本女性主义的专著,但我们却能从中感受到一种女性主义的视角。作为一位男性作家,阎连科坦言,写作这本书并没有什么挑战,虽然此前他并没有专门研读过女性主义的著作,他说,“充分的理解和尊重女性就是一切,有了这份尊重,这本书就写起来没有难度了。

或许,阎连科笔下的她们并不是真实的她们,而仅仅是被理想化的她们。然而,从这种理想化的善意书写中,我们可以看到阎连科对女性的尊重与谦卑,甚至还有歉疚。

他的一生,可以说是不断挣脱故乡的一生。而在这个艰难挣脱的过程中,每一步都有“她们”所作出的牺牲,放弃读书的二姐,接受退婚的相亲对象,还有匆忙接受结婚的妻子……幸运的是,“她们”的牺牲,都被阎连科感知到了。在《她们》中,我们能够看到他对往事真诚的羞愧,也有当下做出的尽力弥补。

在书的尾声,阎连科写到了自己的孙女,爷孙俩在在紫竹园里闲逛着,小人儿口里说出了“要和爷爷结婚”的幼稚言语。而这新一代的女性,将来会有怎样的人生呢?

“车轮流水,曲伸皆可,宛若日出、白云和虹都常年留挂人间了。”

日升日落,时光流转。一代人退场,就有新一代登场。希望无论是“作为女人的人”,还是“作为人的女人”,女人首先能够被当做人来理解和尊重,这个世界才会变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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