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泽文：愧疚的棋局
那是上世纪七十年代的事了。
那时我才二十多岁，初为军官，意气风发，年轻气盛，踌躇满志。某年受命写华国锋组剧，我们写作组兵分三路，到华国锋曾工作过的湖南诸地采访。我与某军分区宣传科陈副科长同一小组。某日夜宿望城县一小镇旅馆，冷清寂寞，陈副科长说，长夜难熬，我俩下几盘棋吧！我同意了，二人便在昏暗的灯光下，楚河汉界，各居一方，“杀”将起来。中国象棋界，有个说法：好手不赢头盘（指友谊赛），可陈副科长一上来就是当头炮，上马，出車，一副攻城拔寨攻势。我则以上相局防守。一番攻守之后，我一不小心，竟被他冲过一过河兵。我哀叹，他却眉飞色舞，竟讲起楚汉争霸时期的韩信发明象棋，过河兵拱帅的故事来。我默默抵抗了一番，败下阵来。
第二盘摆子再战，我只防御，他仍猛攻。我吸取前盘失败教训，步步谨慎，防得密不透风。他屡攻不顺，心生急躁，走了步错棋，被我抓住，损一大子。他便大度地推棋认输。
1：1平后，第三盘定胜负。说实话，论实力我自觉他略强于我，便放下面子轻松上阵。而对方呢？也许他感觉年纪长于我，官职高于我，阅历多于我，输棋有失面子。所以第三盘一上来，便脸色肃然，落子有声，且每走完一步，就睁眼盯着我，催：快走，快走！
我有些慌了，心想：算了算了，输了罢了。便随意走了一步，被他压制，又暗渡陈仓，即如先前，又过河一兵。至此，他又眉飞色舞了，并对我说，嗨！你怎么还犯一样的错误？我没理他，继续走棋。几番你来我往后，他大車直驱，压住一马。他顿时拍手欢曰：你这马插翅难逃，死马一匹了，快投降吧！
也怪我当时沉不住气，心想：输赢一盘棋，你何出此言语？当兵的最忌讳人家叫我投降……于是，我也有些生气了。本来，他刚才驱車压马时，我心里好笑，因为他的車压的是他自己的红马。大概是灯光昏暗，他又有色盲症，把他自己的马看成是我的马了…… 本来我当时想提醒他，但听他那番气人的话，便装糊涂，没吱声，又随意走了一步棋，他便飞快地用車吃掉了他自己的那个马……
结局不言而喻，当然是他输了。那夜，他在床上翻来覆去，我知道他很难入眠。我呢？也没睡好，因为我后悔了，不该那样赢他……
这件事已过去四十余年了，也许直到今天，他还不知那盘棋是怎么输的。这件事也一直像一块石头压在我心上，总觉得对不起他，恨自太年轻气盛。便多次打听陈副科长的去处，想当面去道道歉，但始终不能如愿。便常常想起一句古言：人悔在后，马悔在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