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城日记(三)

作者/相茵

今天早晨出去吃早饭的时候,看到马路上因昨天下雨而积的水,已经冻上了一层筷子厚的透明的冰,呼出的气体,马上就变成一团白色的蒸汽。

因为临走时太仓促,以至于连薄棉裤都未来得及穿。所以当我和老王从旅社出来的时候,身上就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我急忙把大棉袄的纽扣扣上,把手插在兜里,快步地向佳木斯饭店走去。

吃过饭,觉得身上暖和多了。回到了旅社,我们收拾好东西,结算了宿费,也未乘公共汽车,就沿着光复路向火车站走去。我们俩到了火车站,老王叫我在票房子(售票处)等他,他去二塑料厂办事儿,说就完风急火燎地走了。

票房子里面买票的人很多。我把东西放在靠东墙的水泥柱旁边,就排队去买票。等我买好了车票,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左右的时间,老王就满面笑容地出现在票房子门口。我一看他这把架势,就知道事情办妥了。

“怎么样?办的顺利吗?”我问。

“板板正正(恰好,正好)的!”老王笑着说:“你没看是谁去的?敢不给我办好。”

“别吹牛逼了,不吹能憋死你啊!塑料桶什么时间才能发回去啊?”我又问。

“二塑料的孙会计说,等他们把厂子前面的公路修好以后就给发,11月份咱们肯定能接到货。”他拍拍我的肩膀:“老弟,着急了吧?快去买点儿吃的吧,上火车好吃,餐车的饭菜贼拉贵(很贵),还不好吃。”

我拿了一个空背包儿,出去买干粮。站前饭店人很多,人们在排着长队买麻花儿,我也凑个热闹,挤进人群去。买完了麻花儿,我又到了一家水果商店,给我父亲买了二斤糕点,半斤糖果,这才快步走回车站。

此时老王早已等得不耐烦了。他老远看见我就嚷嚷了起来:“你都快点走哇!像个老娘们似的,磨磨唧唧的,你没看见人家都排好了队,快要检票了吗?”

我赶紧跑了几步,拿起东西。在向票房子外面走的时候,老王还在叨咕:“你这个人哪,可真没溜(没准)儿。一去就是老半天,眼瞅着车进站了,这老大的一堆东西我拿得了吗?可真急死我了!”

我和他开玩笑:“干嘛那么着急?是不是几天没回去,想家了?这趟车回不去,下趟车再走呗。”

老王白了我一眼:“你懂个屁?白天走可以看一看山区的景色,那有多好,就当是免费游山玩水了。”

说着我们就来到了检票口,检了票,急忙向列车奔去。我俩刚上车,屁股还未等坐稳,火车就开动了。老王掏出一张报纸,把车窗擦亮,目不转睛地向窗外张望着。十点钟开车,过了两个小时零五分,列车就到了香兰,从这里再往西走,就进入山区了。

这时车厢的广播喇叭里,传出了女乘务员清脆、柔和的声音:“旅客们,餐车现在开餐了。需要用餐的旅客,请您马上到餐车用餐。主食是大米饭,副食有白菜炒粉条儿,还有豆腐汤。餐车的位置在列车前面第三节车厢。”

经女乘务员的提醒,我俩才觉得肚子有些饿了,于是,视线从窗外移了回来。老王打了两罐头瓶开水,我们开始吃麻花了。

列车颠簸着,行进的速度很慢,突然老王把头靠向车窗一侧,扯着我的衣袖说:“哎!你看你看,那座大山多高啊!应该有几十丈高吧?山上那些白色的东西是石头吗?”

“哦,可能是吧。”我看着老王那孩子般的笑脸,不经意的说。“哎!你看你看,到大桥了,那大桥柱子那么老粗,水流多急啊!”老王又扒拉我一下,眼睛却瞅着窗外对我说。老王很可爱,他看见什么都新奇,我只得胡乱地应付着。

又过了几站地,来到了一段儿更险的山路。只见两面的悬崖峭壁像刀劈的一样笔直地耸立着,河水串着空儿,泛着泡沫,从乱石中穿过。河中一块巨大的褐色石头,在河水的经年累月的冲击下,棱角已经磨平了。

“哎!你看你看,河里那块石头真好玩儿,像不像老和尚头?”老王捅了我一把,自己在那里前仰后合地笑了起来。我也被他这有趣的比喻说笑了。

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车厢里稍微有些凉意。我一边看着窗外的景色,一边打着哈欠,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伏在桌上睡着了。当老王把我叫醒时,列车已经到站了。我站起身来,揉一揉惺忪的眼睛,把东西拿好,我们就下车了。

由于最近下了一场雨,路很泥泞。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的夜,我俩扛着沉重的包袱,也分不清哪里是坑,哪里是路,深一脚浅一脚地胡乱走着。

汗水顺着我的额头滚落下来,我用手抹了一把。回头看了看老王的模糊的身影,听着他沉重而不稳定的脚步声和喘息声,就知道他已经是很累了。

“喂!老兄,快走哇,你不是想家了吗?”我见老王一路沉默不语,便想振奋一下精神,和他开个玩笑。“嫂子现在一定是坐在灯下等你回去度蜜月呢,说不定还准备了一瓶六十度给你接风呢。哈哈哈哈!”

我最后这一句话果然起了作用,老王快速向前夸了几步,和我并肩走着,喘着粗气说:“等我又怎么样啊?那不是应该的嘛。但是我今晚不回去了,在单位住。”

“你为啥不回去啊?昨天还不是老念叨着要回家吗?”我明知故问。夜很黑,我看不清老王的面孔。只听见他把扛着的酒提(卖散装白酒用的盛酒器)弄得叮当作响——大概是换肩吧。他笑哈哈地说:“你这臭小子,真是有问题。让我回家,不敢上祸害(糟蹋)我一样吗?你想想,天这么黑,道这么难走,20多里地就我老哥儿一个,你让我咋回去啊?净扯鸡巴淡!”

我们俩说着笑着一路向前,身上好像轻松了许多。过了铁路机务段,便来到了平坦的沙石公路上,这里可比泥泞的土路好走多了。于是我们加快了脚步,不一会儿,便来到单位的大门口儿。

进了屋,领导们还未休息,正坐在炕上闲聊。看我们回来了,亲热地和我们打招呼,问我们冷不冷、累不累、吃饭了没有,我们一一作了回答。我简单地汇报了这次公出的情况之后,大家便休息了。我拖着疲惫的身子倒在炕上,没过多久就进入了梦乡。

1977年11月3日写于寓所油灯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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