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长宁地震夜，我在乐山｜散文

韩雪丽：分手（外一章）｜故事

文/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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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六月份，我们前往成都。看过儿子，准备再去看看四川美景。从峨眉山下来，我们赶住乐山市区一家酒店，准备次日去看乐山大佛。

晚间，洗完澡，正低头擦拭头发，只觉地板剧烈地摇晃几下。“地震了！”爱人在外间喊道。我的头嗡的一下，同时大脑傻傻地飞转：“套上衣服！我的衣服！”手忙脚乱间，衣服上身，光脚蹬上运动鞋，我们跑到楼道，公婆已在。

酒店一端客房呈三面分布，四面过道就将中间围出一个“天井”。过道有人匆匆跑向楼梯，有人正在拨打电话，犹疑的人就围在各面栏杆前。

说话间，朋友圈已争先恐后发布长宁地震的消息。这时，有小孩说话声的一间客房走出来一位女子，朗声说：“你们都是来我们四川旅游的吧。震源已经知道了，大家就放心吧，这种震感我们一个月至少要经历一次，没事的。”不知女子的话是否可靠，大家谈论一会儿，虽忐忑着还是回了房间。

不久，又一阵强烈的震感，楼道再次骚乱。有酒店人员上楼来安抚住客，但人们还是纷纷下楼。这一次，我们也没有迟疑。

下过雨，路面积聚的水洼在路灯下闪着光，街上偶尔有行人款款走过。酒店一楼在搞装修，我们走的应该是旁门。婆婆腿不好，便从门卫处搬来了一把凳子坐下。我外罩一件防晒服站在路旁，仍有凉意袭来，便抱紧双臂。有人蹲在路边玩着手机，有人聚在一起聊着出行，有人去酒店前台找服务员问询。一个年轻姑娘正向电话另一头的人哭诉，哽咽之声毫不掩饰。一位老者退了房要连夜离开乐山。

楼下呆了近一个小时，大地又平平静静。大门内侧一个露天楼梯上去，二楼房间灯火通明，麻将牌的碰击声和麻将人的吆喝声此起彼伏。门卫师傅指指楼上：“看看，这儿的人习惯了，动都没动，照打！回房休息吧，真没事的！大震跑不了，小震不用跑。”公婆执意要同几个人楼下再等待一会，爱人早已附和门卫师傅的建议要回房间。

2

回到房间，爱人完全坦然，我仍心有余悸。考虑到爱人几天来不休的驾车，便说：“你先睡，我再守一会儿。”

熄大灯，留着电视旁一盏台灯照明，和衣而卧。爱人鼾声轻起，低垂的灯光洇染着我的思绪，蔓延开去。

在大自然的暴力前，生命有时真的不堪一击。面对地震，人们的求生欲已见一斑。假如，睡梦中真遇大地震而长睡不醒，我要悄悄地走吗？一个声音在喊“不！”

想起年轻时，曾经毫无顾忌地在一封封长长的书信里倾诉喜怒哀乐，把无数在别人看来灰暗无趣的日子涂出斑斓色彩，心儿紧贴大地。现在，似乎只是为生活忙碌，那颗心似乎再无波澜，成为一座死火山。可是，我是那般欢喜于心儿活泼跳动的样子。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死不瞑目吧。

诚然，人不可能和社会脱轨，于是，人们不断向外界开拓。随着智能手机的普及，书信类的慢生活似乎已退出生活舞台。人们已经不屑于甚至排斥文字的深层交流，纵然对面，亦如千里之外。忽视心灵的交流，心便似浮萍，在现实或网络里飘啊飘。但是，当我们老了，当我们被脱轨的时候，我们最需要的是什么呢？那时候，蓦然回首，漫漫求索的轨道才回归内心，才去关照荒芜的心灵吗？

禁不住回眸内心，心田上挂着一把落满尘埃、锈迹斑斑的锁。拂去灰尘，轻轻打开锁，那些带着我灵魂气息的心语汩汩而出，涓涓而流。像枯蔫的草木在雨露滋润下慢慢翘首，像快要窒息的胸腔吸入氧气，我感觉出被压抑的灵魂的活力，一种倾吐的畅意。我听到内心深处花开窸窣，鸟鸣啁啾。不知不觉间，一串长长的心语流泻而出，我为自己内心依然鲜活而感动。

只是我相信，太阳会照常升起，我们会照常醒来，我的心声不会成为人之将死的良言，我敝帚自珍的内心世界，对别人而言也许是精神垃圾。我且留着孤芳自赏吧，只是难免有一丝心绪无处排解之怅然。又想到了峨眉金顶的浓雾，亦生美景未得尽赏的遗憾。

3

上午，天气阴沉，我们坐缆车，登金顶。大雾弥漫，那尊巨大的十方普贤菩萨金色圣像掩在迷雾中，影影绰绰。山下云雾茫茫，不见一物。我在雾气流动中静立。禅音袅袅，信众队伍正绕着圣像基座顺时针转圈。有人双手合十，很是虔诚模样。不时有人在汇入或退出。

一会儿，大雾慢慢飘过，圣像显出真容。普贤菩萨坐于莲花台上，莲花台置于四尊象背上，大象脚踏莲花。普贤菩萨分三层，从上往下分别是前后普贤头像，普贤四头像，普贤四头像两面身。但很快，大雾再次浓浓地聚来，普贤菩萨又安坐于迷雾中。圣像基座周围排列的一层层长明灯，似乎仍摇曳着点点火光。

据说普贤菩萨十个头像神态各异，代表着世人十种心态。虽不懂佛教，亦未看清普贤菩萨各异的头像，但我知道，世人心态各异，欲望各异，追求各异。

现代社会，物质丰富了，娱乐多样了，应酬频繁了，其实很多时候只是短平快的表面热闹，物质浮华。一旦没有了这个表面，也许常常使人无所适从，平添空虚。毕竟“良田千顷，日餐不过一斛；华屋万间，夜卧不过五尺。”

说到底，口腹之外，人最根本的需求还是心灵饱满，灵魂安定这一终身财富。白居易云：“无论海角与天涯，大抵心安即是家。”安放心的地方，或人，或物，或家，或国。如果没有了安放心的地方，一切向外求索之得终归只是身外之物；有了安放心的地方，一切物质追求更显意义。

生命可贵，灾难面前求生乃人之本能，但活着的意义绝不仅仅是能呼吸，更在于奋斗中心安。穷人为生计奔波，不向苦难低头，就是意义；富裕了，忘掉初心只为享乐就失了意义。大概迷雾中的普贤菩萨意欲点化世人：纵然人生无常，苦海无边，迷雾重锁，也要心灯不灭，日子向前，心神趋安。

夜未央，夜寂然，我似浅有所悟：都说现在是一个看钱看脸的时代，但还是有很多人，尽管辛劳于生计，也不忘倾听内心的声音。那么，既然活着，放下顾忌，打开心锁，给灵魂找一个可以安放之处，踏实地行走于烟火之中，哪怕生活一地鸡毛，心儿也如水般静柔。只要此生无悔无憾，即使无常来到，亦可瞑目。

静静地，我安然入睡。

清晨，我们同乐山一起醒来，时光静好。收拾东西时，又是一次震感。我们按计划出发，去看乐山大佛，亦为长宁祈祷。

【作者简介】安静 ，陕西礼泉人，中学语文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