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浦口作协副秘书长 曾继梅 望归 ▎ 《华中文学》散文苑

作者简介:曾继梅,女,73年10月,南京市浦口区小学英语教师,浦口区作协副秘书长,作品曾发表于《江苏作家》《浦口文艺》《金陵晚报》及公众号《苏北文学》《金陵作家》等。文学观:人必须培养一些爱好来支撑生活的疲惫和枯燥。随时记录下生活的点点滴滴,让生活充满期待与快乐,用文学来治愈生活。

望 归
文/曾继梅
毕淑敏在《孝心无价》中写道:“有一些事情,当我们年轻的时候无法懂得,当我们懂得的时候已不再年轻。”
当年大学毕业时,不顾父母的劝阻,执意南下时,天真的认为,回家的路再远,一张车票,一张船票都能解决。那时的我们,总对故乡有所不满,更多的是对未来的期望。所以我们义无反顾的背起行囊,像一个侠客一样,去陌生的地方寻找诗和远方。
可是,后来才发现,从离开的那一刻开始,回家就成了奢望。山一程,水一程,我们才发现,当初拼命逃离的故乡,早就以另一种形式刻印在自己的身上。只要听见乡音,总会不由自主的望过去,笑吟吟的看着他们;回家后,吃不够的家乡味儿,临走时,总是大包小包,不怕山高水远;总是不由自主的翻看以前的老照片,嘴角微微扬起……那些照片,承载了多少记忆与欢乐。这所有的一切,都成为了我们的乡愁。
因为疫情原因,我已两个春节没有回去过年。年前父亲告诉我口腔里老是溃疡不得好,我就劝他,让他好好去检查一下。随即大哥就带着父亲做了检查,然后告诉我,可能情况不太好,还需要进一步确诊。春节后,二哥告诉我,父亲查出口腔癌晚期。因为几年的透析已经严重损伤身体,所以不能化疗,只能放疗。很快的,父亲因为身体承受不住,连放疗也不可以,只能保守治疗了。
因为工作原因以及一连串的事情牵绊,我脱身不得。一日日的透过手机屏幕,看着父亲日益消瘦的身躯,心如刀绞,彻夜难眠。起初还只是告诉自己今年暑假一定要回去陪陪老父亲,可是很快就发现留给父亲的时间已不多矣,就告诉父亲,我“五一”一定回家陪他。
可是父亲嘀咕着说:“我还不知道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
我急了,大声说:“怎么可能,你一定会的!除了'五一’,我暑假也还要陪你!”
很快的,仅仅一个多月时间,三月底二哥告诉我:“父亲便秘了十几天,好几天没吃东西了,今天医生想办法让他清肠后,终于吃了一点东西。”
我听了很高兴,可是心里也很担忧:“怎么会好几天没吃东西呢?”
又过了几天,二哥告诉我:“爸爸现在只能喝点牛奶了。”再过几天,二哥又说:“爸这几天,牛奶也不肯喝了……”
我连忙和父亲视频,说:“爸,你一定要吃东西,我'五一’提前两天回去,然后再请几天假,就可以陪你半月了。你一定要配合医生,好好吃饭哦。”
过几天,二哥告诉我:“爸今天喝了几口牛奶。”
于是,那天晚上,我破天荒的夜里两点没有醒来,而是一觉睡到了四点多。翻看着日历,每天对着学生,突然就没了耐心,有时候莫名其妙的对着孩子们发火……
有一天,二哥对我说:“你再不回来,恐怕……”
于是,连忙上网买好火车票,对着手机屏幕里的父亲说:“爸,我26号就可以回去看你啦,你一定要坚持好好吃饭哦,至少要喝点牛奶!”
日夜煎熬终于等到了26号,一早就出发到了火车站。终于见到了父亲。看着病床上的父亲,虽说在手机屏上日日见着,但是真的看见了,还是震惊。因为病情发展得太快,父亲的脸严重变形,浮肿,嘴合不拢,从嘴里流出的都是带点血的黄水。因为已有一段时间不能进食,所以身体已经萎缩,擦拭身体时,只见骨头及拖挂着的皮。这哪里还有记忆中那强健父亲的影子。我泪奔,父亲忍着疼痛想要安慰我,可是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却是模糊不清。父亲无力的闭上眼睛,我看见他的眼角滑下泪水。每天陪着父亲,哄着父亲挂水,哄着父亲喝几口牛奶,告诉他一定要坚持,好好活着,他的外孙子29号还要回来陪他。听到这个消息,父亲示意他知道了!接下来他的脸好像不再那么浮肿,气色也好了许多,起床只要轻轻扶起就可以了,他自己可以扶着我的手上厕所,可以自己扶着床沿坐到椅子上坐一会儿,可以自己翻身……我很欣慰,也很开心。
同病房的护工说:“你爸看见你回来,很开心,这几天气色好多了,真不错!”但是我心里也隐隐不安,因为刚回来的那天,父亲还能模糊说话,我勉强还能辨析出他说的话,但是渐渐地,无论我怎么猜,也听不清了。
30号,儿子和我一起陪护了父亲一整天,父亲不停的要坐起来,烦躁不安的撕扯着身上的衣服,几次扯掉了挂着的水,嘴里说着什么,我却弄不明白……
我不停的询问:“是热吗?”
父亲点点头。
于是给父亲擦洗身体,换上宽松的棉质睡衣。父亲还是烦躁不安。我询问:“是想要妈妈陪伴吗?”父亲眨眨眼睛。
我说:“妈妈这段时间累了,我让她休息,明早再过来看你。”父亲无力的闭上眼睛。等到二哥来替换我们时,我告诉他,刚才父亲上厕所时,已经需要他外孙子背了。走出病房,正好遇见主治医生,我询问情况,医生说:“你父亲这种情况,也就是一口气了,说不定什么时候……”我连忙返回病房,对父亲说:“爸,我明天再来看你,你一定要好好的啊!”父亲眨了眨眼。
五月一号上午,是父亲透析的日子。母亲在病房外等候父亲,我们兄妹仨在二哥家聚在一起,商讨假期如何陪伴父亲。下午母亲在病房陪伴父亲,大哥准备晚上值夜班,大家都让我休息一天。但是到了下午,我还是心神不宁,去了医院,让母亲早点回去休息。我一直陪伴父亲到晚上七点半。等大哥到后,我悄悄对大哥说:“爸今天的情况不太好。他今天一直要坐着,睡几分钟就要起来。可是坐着的时候,头不再像前几天能抬着,今天一直垂着。还有,今天已经拉了两次大便在裤子里了。”
大哥让大嫂连忙去买了纸尿裤,帮父亲穿上。我俯身对父亲说:“爸,今晚大哥陪你,我明早再来。”父亲没有回应,我帮父亲擦拭了一下嘴角的口水,走了。到了2号凌晨三点,我听见二哥的手机响了,一个激灵,翻身而起,侧耳听着二哥接电话的声音,泪水哗哗下淌。我们驱车赶到医院,只见父亲安稳的躺在病床上,很是安宁。
大哥告诉我们:“昨晚爸刚开始一会儿起来,一会儿躺下,到了十点多,躺下就安定了。十一点的时候,爸和远在国外的孙女视屏了一下,孙女喊他爷爷,爸爸还点了一下头。视屏完后,过了十二点,就再也没醒过来了。我喊了医生,医生说,就在这两天,就剩最后一口气了……”
这时候,我看见护士一会儿进来看测压仪,只见上面显示“83,47”,再过一会儿“74,42”,再过一会儿“62,31”,再过一会儿“59,32”,再后来“45……”,突然我惊叫:“护士,你快来!”测压仪显示:“E2 0”护士平静的说:“你父亲去了。我喊医生来看一下。”医生来了,打开手电筒,看了看瞳仁,测了测颈部大动脉说:“生命体征还有。加一个监测仪吧,好知道你父亲到底是什么时刻走的。”母亲抚摸着父亲的脸,说:“孩子们都在这里,这些天你受苦了,你安心的走吧。”然后就见监测仪上只剩下了一条直线。
五月二日凌晨7点58分,父亲终于不再忍受病魔的折磨,安详地走了。
立夏之日,大雨滂沱,苍翠青山起父茔。父亲的音容笑貌今犹在,但再见音容梦几更。
鲁豫在《偶遇》中说:“无论是谁,都曾经或正在经历各自的人生至暗时刻,那是一条漫长、黝黑、阴冷、令人绝望的隧道。”
真是五十年奔忙,游子倦,醉梦不敢醒。父亲就此别去,从此他乡的我少了一人的牵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