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佰喜：用我余生的时间，丈量那一刻的刻骨铭心

临终嘱托

文/崔佰喜

当兵第二年夏季，我们营4个连队担任师农场的夏收任务，家里留下1个连队值班。从六月初进驻农场，很快就过了一个月。

那年我刚入党半年，积极向组织提出申请，也加入了夏收的队伍。

师农场距部队营区近100公里，位置十分偏僻，周围几公里远，看不见一个村庄。场部几排孤零零的破旧平房，被周围的田地包围着。

参加夏收的官兵，全部住在大库房里，连个电扇也没有，也没有床铺，全部打地铺，每人一块床板，人挨人挤在一起，条件很艰苦。

洗漱更不方便，唯一的一口井，几个连队轮流错时打水用。洗澡就更不要想了，每人能分到一盆凉水擦擦身子算是好的，就别提洗热水澡了。

晚饭后，我正在打扫卫生。突然，营长叫我：“小崔，你过来一下。”我心里纳闷：平时可不是这样啊。我从心里感觉，可能有什么事。

营长把我叫到一个没人的地方，悄悄问我：“你父亲身体怎么样？”

营长怎么突然问起这个问题，我当时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我爸身体一直不太好。怎么啦？有事吗？”我立即问道。

“今天上午营里打来电话说，你家里来了一封电报，说你父亲病重，让速归。”

听到营长这话，我当时感到心里一惊，一种不祥感笼罩在心头：爸爸的身体是我当兵以来最大的牵挂，爸爸几乎每年冬天都要住上一两个月的院。

营长看出我的表情变化，立即对我说，“别急，明天回去看看再说。”

“爸爸肯定病得不轻，否则，不会拍电报来的。我爸一直非常支持我当兵，鼓励我在部队好好干。”

营长看出我的焦急，安慰我：“不用急，今晚先把手头工作交接下，明天早上让农场派个车，把你送到附近的车站。”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回想着我当兵一年多来爸爸给我写的信。

我最担心的是家里的农活太重太多，爸爸身体不好，怕劳累，母亲身体还好，但一个人怎么也干不完呀。此时，爸爸让拍电报来，肯定是因劳累病倒了。假如我在家里，不来当兵，就能为父母减轻点负担，就不会让爸爸累病……我越想越内疚。

由于远离营区，近一个月我没有给家里写信。爸爸看不到我的信，肯定心里很着急。入伍以来，我和爸爸每半个月必有一次书信来往。每个星期天的上午是我专门用于写信的时间，每当取得了新的进步，我会及时写入信中，与爸爸一起分享。 爸爸从信中读出我在部队的精神状态，以及对部队的工作是否满意。爸爸每次收到我的信，都会在第一时间给我回信。通常是来回各一个星期。假如该来信的日子，收不到爸的来信，我心里会很不安，那几天总打不起精神，会焦急地等待来信。

现在算起来，我和爸爸快一个月没有书信来往了。爸爸一定也会因为收不到我的信，十分焦急。

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心里想，爸爸现在病得怎样了？还能不能吃饭，还能不能下床？爸爸生病，家里有没有钱治病呀？为什么这病拖得这么重，还能不能看好呀？爸爸可是家里的顶梁柱和主心骨啊！万一有个闪失……

我越想心里越着急，越想越没有睡意，恨不得立刻就走，一步到家。

第二天中午，我从师农场到了火车站，买了最近一个车次的无座票，赶往老家。上车一看，车上旅客暴满，而且没有空调，只有几个摇头的小电扇，在车顶拼命地摇晃。

但当时我对燥热已经无感了，只求能上车、能早点到家。

后来我才知道，就在我赶回去的路上，爸爸的病情已经严重，辗转多家医院，医生把所有能试的方法，都在爸爸身上试了，收效很微小。医生感到实在无能为力，让家人做好最坏的打算。

为了给爸爸治病，家里的积蓄已经全部花完，能借的亲戚也全借了一遍。家人见医生实在是无能为力，只能采纳了医生的建议……

当天晚上10点多钟，我赶到家里。家人都没有休息，爸爸躺在一个用绳攀的凉床上。吊扇慢慢悠悠地旋转着，昏暗的白炽灯光下，爸爸显得特别消瘦，两侧的颧骨明显地突出，手臂上几乎没有一点肉。

我刚进门，爸爸就看我了，一脸的惊喜，低声问我，吃饭了没有？我说下车就吃了，然后俯下身子，坐在爸爸的床前：我明白，爸爸就是想见我，想听我聊聊部队那些事。

爸爸听我讲了部队的近况，知道我最近外出执行任务没有时间写信，拉着我的手，有气无力地嘱咐我：在部队一定好好干，要为单位争光，为家里争光。说他知道自己病得很重，一直怕见不到我了，所以心里放不下。

那天晚上，我和爸爸断断续续聊了好长时间，说了好多对未来的设想。听着爸爸的教诲，我不断点头，表示已经记住了。

第二天，爸爸的病情逐渐恶化，已经不能像前一天那样和我说话了。看着爸爸与病魔抗争着、不断挣扎着，我实在不知如何是好，恨不得自己是个医疗大师，能帮助爸爸摆脱病痛的折磨。

在我回家的第四天，爸爸被病魔夺去了生命，永远闭上了眼睛。任由我们如何使劲地呼喊，爸爸再也没能睁开眼睛。

擦干眼泪，回想着爸爸给我的最后嘱托，我下定决心：绝不能让爸爸留下遗憾，一定要实现爸爸的临终遗愿！

图/吴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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