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metown Sheqi
给在外打拼的家乡游子一个寄放心灵归宿的地方
乡土文学
作者 | 张晓辉
原创 | 乡土赊旗(ID:gh_06d145e3125e)
我家门口曾有一棵木瓜树,平时看不出有什么特别,无非是青枝绿叶,枝条是瘦弱的,一副弱不经风的样子。到了深秋,木瓜树才显得与众不同起来,树叶已经黄了落了,光光的枝条上,挑着一个又一个金黄的果实,果子大如拳头,小的也有鹅蛋那么大,从熟透的果子里散发出细细的馨香,似有若无,如果不在意去闻,香味似乎没有,如果用心去捕捉,那香味是悠远而绵长的。
过往的人看到一棵小树居然结了那么多大而沉重的果子,都说,这棵树干活够实在的呀。说起这棵树,它的外婆家在我的老家,南阳盆地一个普通的村庄,普通的农家院里,而它的太外婆家,是闹中取静的紫荆山公园,公园东北部分有一处幽静的园林,游人从公园内部不容易走到这里,想进这个园林,得从外边翻墙。1993年,紫荆山公园旁边的气象学校还没有拆迁,我们的宿舍就是租了气象学校的房子,那时候紫荆山公园是收费的,门票两毛,两毛也嫌贵,一天两毛,十天就是两块,账不敢细算。翻墙的地方有好几处,有人踩点找到了合适的翻墙位置,会偷偷告诉一两个要好的同学,然后,用不了几天,大家就都知道了。翻墙的位置虽然有好几处,有的适合白天,有的适合晚上,可是,每一处对我来说都不可逾越,唯一的一次尝试,差点摔成残废。经过精密策划,我们四个人一起,一个艺高人胆大的先行翻墙成功,她在里边做内应,我是第二个翻墙的,下边两位同学又推又抬,我自己也手脚并用,终于爬上了墙头。刚爬上墙头,我往墙内墙外一看,哎呀我滴神仙呐,头晕心慌,给我助力的两位同学说,别看别看,闭着眼只管跳下去,有人接着你,接应我的同学也张开双臂冲我说,跳啊,跳啊,你看啥呢?赶紧跳!可是我不敢,看着下边像是万丈深渊,其实不超过两米。正在我骑墙头惊恐又犹豫之际,远处传来脚步声,两边的同学都开始催我,快点快点,让人看见就完蛋了,早知道你这么笨不带你玩了。我的心开始狂跳,两股战战,浑身发抖,这可急坏了两边的同学,推我上墙的同学实在忍无可忍,直接找一根棍子捣在了我的脚后跟上,不跳也得跳了,接应的同学太实在,就站在那里等着我往她身上跳,差点没把她砸扁了,我翻过墙还没站起来,两位给我助力的同学已经一前一后扑通扑通跳了过来。人家翻个墙如履平地,大概是有祖传绝学,我捂着还在砰砰狂跳的心脏,跟着他们往公园里边走。这次翻墙之后,再也没有人愿意带我翻墙了,我也再不跟别人翻墙了,情愿省吃俭用拿出两毛钱买门票,可是,买票进公园和翻墙进公园怎么能比呢?我一遍心疼钱一边为自己不会翻墙而沮丧。某日,又一波翻墙进公园的同学班师还朝,这次还都带着战利品,一人手里拿着一两个黄灿灿的木瓜,同桌是位文静的女孩,对翻墙这类行为非常不屑,却也拿了一个木瓜,还拿到我鼻子上说,你闻闻,好香呢!就是,谁给你的,我也想要一个。原来,同桌虽然不翻墙,却有一个会飞檐走壁的男朋友,人家做个顺水人情,把一个鸡蛋大的小木瓜送给了我,“诺,拿去玩吧”。好吧,虽然很小,也聊胜于无吧,笑纳了。当时,我有位死党,此人武艺高强,性格豪放,唱歌高音能飙升到青藏高原,半瓶白酒下肚面不改色,我很喜欢这样的女爷们儿,对了,就是这位女爷们儿一棍子把我从墙上捣下去的。该死党对木瓜不感兴趣,但是她看不得我拿个小木瓜的失落样子。午后,校园南墙根静悄悄的,这里和紫荆山公园一墙之隔,翻过墙就是公园的园林,据说木瓜就在这里摘的,我的女爷们儿死党,带了一个大号的帆布手提袋,越墙而去,翻墙前告诉我,不要吭声,就在远处看着就行,我看出她要去偷木瓜,告诉她大白天很危险,她满有把握地说,你不懂,越危险的时候越安全,瞧好吧。我远远地看着,担心她被公园管理人员抓了现行,不翻墙比翻墙心跳得还厉害。没几分钟,只看见一个鼓鼓囊囊的袋子扑通掉在了墙根,我赶紧过去提起就跑,死党在墙那边喊,还要吗?这里有很多。我赶紧喊:不要了不要了,快回来吧,抓住你就完蛋了。哪那么容易就完蛋呢,我再去摘几个,结果,从墙上跳下来的死党,背着自己的外套,外套的两个袖筒里,满满都是木瓜。本来只有一个鸡蛋大的小木瓜,忽然有了几十个大木瓜,一夜暴富的我,不知道要这么多木瓜有什么用,死党只管去偷,至于怎么处置她就不管了,“你想要的,我已经给你弄来了”。木瓜堆在床上衣柜里桌斗里,背在书包里,丝丝缕缕的香味,开始觉得好香好香啊,后来,竟然闻不到了,也不过如此,又不能吃不能用,要这么多,不是多余吗?我开始埋怨死党,摘一个玩玩就行了,谁让你弄来这么多?该死党就是这样,想要什么东西的时候千方百计不遗余力,一旦到手,也未必有多珍惜,很是拿得起放得下。我亲眼见过她把熬夜织成的围巾随手扔进垃圾桶,因为毛线质量不好,起球了,看起来很没档次。她想买一件正时兴的衣服,不惜求了父亲求哥哥,钱要来衣服买回来也没穿几次,因为穿的人太多了,已经烂大街。她觉得有两个男孩是她男朋友的人选,但是都有不完美的地方,一个略输文采,一个稍逊风骚,权衡利弊之后决定重点培养略输文采的那位,经常寄书给人家,写信告诉人家要怎样怎样学习如何如何进步。这位同学很听话,后来考到了一个不错的单位,娶到了单位领导的女儿。她封了红包去祝贺,男孩对她的培养深表感谢。我笑她做了一锅好饭,被别人连锅端走了。她一如既往地拿得起放得下,说这样也很好,多了一个哥哥,还带来一个嫂子。说完的当晚却喝了一瓶白酒,拉我陪聊,猝不及防吐了我一腿一脚,答应赔我一条裤子一双鞋,至今没有兑现。这样的一位死党,大白天敢翻墙帮我摘木瓜,摘来不在乎我是吃了还是扔了,我觉得,她像是一块璞玉,补进了我的生命里。放假的时候,我用一个大背包,一路舟车劳顿把木瓜全部背回了家。奶奶把木瓜切成片,串成串挂在屋檐下晒干,说这样可以保存很久,去湿气,止疼,活血化瘀,熬水泡脚,能治老寒腿,脚腿疼。奶奶还切了很多木瓜丝,蒸熟了放在广口玻璃瓶里,加上蜂蜜,密闭起来,这样可以存放很久,可以治疗咳嗽哮喘气管炎。这木瓜还真是神通广大呀,我开始对它们另眼相看。返校给死党女爷们儿说起木瓜之广大神通,她拍着胸脯对我说,明年我帮你摘一车来。第二年面临毕业,大家忙着找工作,忙着告别,忙着各奔前程,木瓜自然是想不起来去摘了。藏在公园一隅的木瓜们,无人问津也该很寂寞吧。再次见到木瓜,竟然是在我家的院子里,第一次见到了挂在木瓜树上的橙黄色的木瓜本瓜,我恍然大悟说,原来木瓜是长在树上的呀,我还以为和西瓜一样,长在瓜秧上呢。那时,我已经是一个两岁男孩的亲妈,我把木瓜柔软的纸条扳下来,第一次亲手摘掉了木瓜,递到儿子手上,看着儿子抱着木瓜在院子里跑来跑去,想起那个为我摘木瓜的女爷们儿。原来,那年奶奶把木瓜有切有晒有蒸之后,还把木瓜的种子种在了花盆里,培育出好多棵木瓜树苗。这棵长在院子里的木瓜树,就是来自木瓜树苗的成年版。木瓜已经子又有子,从中原省会来到了乡村小院,我的死党女爷们儿,依然形单影只,她一直想要一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做终身伴侣,可是环顾四周,难以如意。她还是热衷于培养目标对象,希望一朝满意后再收入囊中,可惜,天不遂人愿。我说她总是做一锅好饭被别人连锅端了。她不服,说感情的事,往往是前人种稻后人割谷,符合自然规律,点儿背的是,这规律都在她这里被验证了。大龄剩女的她,既恐婚又恨嫁,那个温润如玉的家伙却不知道藏在地球的哪个角落里了,迟迟不肯露面。女爷们儿很喜欢我的儿子,带着逛商场逛公园,吃喝玩乐一条龙,我们的关系似乎在岁月的洗礼中愈发深厚了。我对她说,给你个最后通牒,今年再嫁不出去就不要嫁别人了,我收了房纳个妾拉倒,三个人养一个娃,也没啥压力,我看挺好。她不干,什么呀,搞得像个通房丫头一样,都二十一世纪了,还想玩封建制度那一套。嬉笑怒骂之后,我四处托人给她说媒,相亲我是亲友团,随便见个人,我都说,可以可以,就这吧,你都十五六公岁了,不要挑三拣四了,人家不嫌弃你年龄大,你就不要嫌弃人家别的了。话是这么说,我把关也是很严格的,看着那些男人,不是尖嘴猴腮,就是贼头贼脑,这怎么配得上被时光打磨得柔情似水的多年死党呢?女人,一旦过了大龄的分水岭,只剩下,便纵有柔情似水,也只能是佳期如梦。不过,我的死党经过几年筛选(同时也被别人筛选)成功捕获男人一枚,大张旗鼓地开始准备婚礼,选婚纱,拍婚纱照,一样都不能含糊。我的儿子,已经是个八岁的小小少年,婚礼上的花童之一就是他了。
那一年,我在近郊的某村盖了房子,大门口的木瓜树还是幼苗,我对儿子说,你知道吗?这棵树的外婆家也在你外婆家,它的太外婆家在紫荆山公园,我们去那里划过船,坐过旋转木马。木瓜树的老家就在那里。
儿子对树苗不感兴趣,对木瓜怎么变成了树苗,怎么从紫荆山公园到了几百里远外婆家,又怎么从外婆家来到我们新家的门口也不感兴趣。他感兴趣的是,干妈肚子里的宝宝到底是妹妹还是弟弟。新婚的死党女爷们儿,挺着微微凸起的孕肚,在一边神神秘秘地告诉我,你千万不要说最初的木瓜是我偷来的,正在给宝宝做胎教,说的话他都能听见,不能让他知道,他的妈妈做过贼。她喊过来我儿子,问他,干妈肚子里是弟弟还是妹妹?儿子看着她的肚子一脸茫然,我说这样吧,咱们的革命友谊要代代相传,如果你生了儿子,就让他们拜把子做哥们儿,你生了女儿,咱们就是儿女亲家,我给你闺女当婆婆,放心,我一定是最慈祥的婆婆,只要他们不啃老,一切好商量。是远隔千里万里吗?不是!都健在,都在同一城市生活,在交通便利,出行便利的省会,不可思议的我们好几年没见面了。我们应该算是很有缘,于千万人之中,相逢相识相好,曾以为这份情谊坚不可摧,曾以为这份情谊早已超越了友情,是渗透到血液里的亲情了。原来,缘分是会用尽的,用尽了缘分的两个人,近在咫尺却再难相遇,连擦肩都没有机会,有机会也不想再去擦了,当知己变为路人,连路人也不如了。原来,缘分这么经不起折腾,也就十几年的功夫,灰飞烟灭。你的好,如一块糖,别人吃过就忘了,你的不好,却如一根刺,扎进血肉里,疼到骨头里。我们曾用心用意给过对方很多糖,也曾无心无意给过对方很多刺,那么多糖带来的甜蜜,都淹没在刺带来的伤痛里,再去回味,甜蜜不再,又苦又涩,刺痛却在日里夜里随时随地想起来就疼。原来,就算再有缘,也是需要珍惜的,是我们不够珍惜,也不会珍惜。我曾经坚定地认为自己是无辜的,是她不去珍惜,我一厢情愿的努力,结局只能是徒劳,她一向就是不懂珍惜的人,我感觉自己像是她随意扔掉的旧围巾。其实,我又何尝懂得珍惜?习惯了别人的好,就像闻多了木瓜的香一样,无感了。右脚受过几次伤,有了后遗症,脚脖每到晚上都是肿胀的,我想起了木瓜,想起木瓜熬水可以缓解肿胀,我去找家门口那棵木瓜树,它却早已不在,门口的道路拓宽,树被挖掉了。不知道紫荆山公园的木瓜还有没有,就算有,谁去翻墙帮我摘呢?我想联系一下那个曾经的死党,那个翻墙如履平地的女爷们儿,失联太久,连主动都需要勇气,我翻了翻微信通讯录,最终放弃了。张晓辉,社旗县兴隆镇罗庄村马庄人,妙龄大妈一枚,当年瘦小离家到大城市郑州谋生。热衷自主创业,匆忙半生,并无建树。白天忙生存,夜晚码文,感性和理性并存,一直认为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明天的苟且,但一定有诗和远方,一直坚信住什么房子不重要,和谁住一起更重要。坚持吃粗茶淡饭,过简约生活,写温暖走心的文字。乡土赊旗特约撰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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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编 | 赵华胜
总顾问 | 王学章 王书义 梁铜勋 刘永科
特约作者 | 晓辉 丽萍 尚钞 春雨 松克 春兰
特约美编 | 穆青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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