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进军:三月清明雨
三月清明雨
周进军
(一)
三月,阳春不阳,细雨密密斜飞。春寒收起了它奔跑的光,可怕的疫情,在人们的阻击中已经收敛。城里在鼓励复工,鼓励开店,鼓励消费,鼓励出去走动。我缓缓踏上回家的青石板小路,心照旧没缺少往常的激动。
蛙鸣声,鸟叫声,突突的机耕声,打破了小小山村的平静。只见门前小河中,院子的倒影在水中斑驳。老家院子,从明清走来,残垣断垛,已不断让岁月掏空。离不开老院子的留守老人,和同是留守的小孩一样,用唠叨数落着每一天的光阴。
刀把丘,铺子丘,大湾丘,是队里以往最好的良田。贺家田垄,周家台,是队里过去最好的粮仓。而今,土地闲置和拋荒成了乡村现象,也成了靠作田恰饭老人的心痛。现实是这样,大家只想平淡过日子。
同回的发小建强说:“也有喜欢折腾的人,如山猴子大哥。”是的,据说他做过生意、搞过建筑,办过工厂,有些积蓄后就回到家乡搞农业。将村里的茶园承包搞油茶,将队里的好粮田承包搞优质稻。“别人搞农业亏本,可山猴子很精灵,搞农业搞出了好名堂”,建强露出羡慕的口气。
说曹操,曹操到。看见山猴子大哥站在大湾丘田基上,向这边挥手算是打招呼,然后跳上机耕船熟练地操作着,身后卷起浑浊的浪花。
家乡的田野,呈现出了一幅别样的画面。
(二)
清晨的风,跟着飘动的乡音,像是喝醉了。缕缕炊烟,懒洋洋从屋顶瓦楞上爬出。
路过院子天井,雨水滴落在青石板上,发出哒哒声响。“青宝砣,过来吸两口。”长松大爷用衣袖把水烟壶嘴子揩干净,边喊边向我递来。大爷知道我好这一口,我感激地端起烟壶,吧砸吧砸享受一把。
我也赶忙掏出一包带嘴的香烟,回敬大爷。大爷好开心,眼睛眯成一条线状。大爷曾经坚挺的身板不见了,换成了一副佝偻的模样,倒显几分精神。
吸了几口旱烟,像是卸下尘世的牵绊,把自己重新置于乡村。我想,在山与水之间找到休憩之所,在池塘与河道之间找到闲适与放旷,多么舒心的生活。
来自农村的人,总想着农村的好。我生命的根,原本就在这里,就在这里。
(三)
穿雨衣,着雨靴,来到屋后菜园。小白菜、大蒜头、小笋子、蒲公英、鱼腥草、野藠头等,满是收获。
“只要是猪能恰的,人也可放心恰”,带我去的是田大娘,性格开朗,说话的声音大得像敲响把。
田大娘非要我去她家,说“今天是三月三,应恰地菜煮鸡蛋。”大娘说了不少好处:“地菜煮鸡蛋,一年不头痛。”这习俗在老家农村流传已久。其功效,按书上说法可祛风湿、清火,而且还可预防春瘟。还有“三月三鬼下山”,这民谣就是地菜煮鸡蛋还可辟邪。
离开时,田大娘硬塞给我一大把红薯粉丝和一大瓶萝卜杂菜。
温馨与暖意,热情与质朴。多一点,少一点,在老家身上,都是该有的一部分。
(四)
“一朝春雨过,万物皆清明。”春雨洒向田园,带来丰收的希望。自田土到户的开始一段时间,作田人把自己的责任田,当做挥霍的舞台。希望的剧本底稿,早在年前要打好,春分后开始排练。何时出场,何时回家,真正的作田把式会计划。
三老爹,数村子里作田的最好把式,人人尊他为三老把式。曾经在村部在乡里,老人家领回了一大把荣誉。和三老爹一提起这事,他觉得无上荣光。如今九十好几的他,耳不聋眼不花,没有大碗盛饭就不恰。三老爹总喜欢到堂屋去抚摸自己的“老屋”,“不该走的走了,该走的不走”,常常把这句话挂在嘴上。问他原因,说是活的时间越长恰的剥削越多。
朝着堂屋望去,原本里外堆叠的二十几具棺木大多不见了,只留下孤零零的三老爹和他孤零零的“老屋”。
一个个来了又走了,有如戏中人,天堂与人间的往谁还能分得两清。我想,捡拾正在远去的时光,把它翻看,如翻开久远的册页。
(五)
蒙蒙细雨还在静静的飘着。我和堂弟打着雨伞,相约去老家坟山看看。根据市政府文件和乡村规定,目前还属特殊时刻,不扎堆不聚集,不放鞭炮不烧纸钱,推行文明祭祖。
踏着泥泞的山路,分别找到祖坟。割掉坟头上的杂草,挂上彩纸幡,作个揖拜三拜。向祖宗求谅解,今年清明是非常时期,响应上面的精神,等来年补足或加倍奉上鞭炮、火纸。
另一处下山的路上,看见邻村的那片荒山上新增了两堆坟墓。堂弟说,这两堆坟墓安葬的是两位亲兄弟,一个葬在年头,一个葬在年尾,都是老死的。在生时两个是死对头,常常为一丁点小事争吵不休,到了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
如今,两堆黄土,你望着我,我望着你。中间隔着山隔着树隔着草,那么远又那么近。曾经为了半寸土地刀锄相向,却用争来的土都掩埋了自己。
我望着这两堆坟墓,几分伤感涌入心头。一个人,活着就是那么几十年,最后都是排着队要去同一个地方。
(作者简介:周进军,邵东简家陇镇人,邵东城区三中退休教师。湖南省诗歌学会会员,邵阳市作家协会会员,邵阳市书法家协会会员,邵东市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