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呀,穿越或被穿越的5月14日

头晚休息得不好,但早早到了办公室。单位是“朝九晚五”,我到时刚刚八点。开门,开窗,开电脑。一天的生活,就这样开始。

先看新闻。国内A型流感再次确诊一例,是山东那个“疑似”。前两天,首例患者在成都确诊后,那边的朋友在QQ里说,口罩差不多被抢光了。而小狐的信息,则说到全城警戒,因此,原定15日举行的新教育论坛,只好延至下期。昨天中午和儿子吃饭,说到他们学校初一的一位同学被隔离,因为他父亲与首例的包某,沾亲带故,而且有所接触。便叮嘱儿子,要注意天气变化,该加衣时加衣。又给他买了两包板蓝根冲剂。莫名地想起6年前的春天,想起SARS。

领导来说事,依然是科学发展。全系统的调研报告,要争取今天弄好。20000多字哦,看一遍都觉得烦。最要命的是,我知道这样的东西,不过是运动的产物,不过是形式上的要求,不可能有什么价值和意义的。

但是,抱怨无济于事,只好忍受,只好无聊地做着——与文质兄交流时,他曾说过:做完无聊的事,就可以做有聊的事了。


我所在的地方,叫“科发办”。全称应该是:学习实践科学发展观办公室。临时机构。我和一位李姓的小兄弟,都是临时被借调来,负责料理全系统深入学习实践科学发展观事宜的。

负责,是别人送的说法,其实是“虚词”。我知道,我不过一个“临时工”,甚至,只是一部听话的传声筒。我所做的工作,不过是根据上级的安排和指令,相应地做些规划和安排。当然,也需要动些脑子,想些让活动更具体、更实在的事情——本来极空泛的事情,要具体、实在,殊非易事。

坐在电脑前,看着满屏文字,不免觉得滑稽:一个党外人士,做着这样一件主要是党员们该做的事情。而这,居然不是第一次。8年前,全系统学习“三个代表”,我也在这里,以非党员身份,在“三代办”坐了整整一年,做着全系统的学习规划和各种文字材料。8年了,看起来我是没有什么长进的。

科学发展,以我的理解,简单说,就是要科学地发展,这几乎是一句正确的废话。能够决定发展的,能够影响发展是否科学的,必是位高权重的人,能够决策的人。但是,在“屁股决定脑袋”的体制里,很多事情,都是那些咳唾成珠的人,那些一言九鼎的人,才能拍板决定的。换句话说,他们才是“科学发展”的主体和主流。下面的人,如我等凡夫俗子,普通教师,只有听取和服从的份儿,只有落实和执行的份儿,哪里需要学习、思考和讨论?即使真正让你讨论,你的意见又能起什么作用?

事情因此变得尴尬和滑稽:那些真正的决策者,只顾忙着决策,无论正确与否,他们不可能有时间、精力和心情来学习;而真正在认真学习的,往往不是决策者,而只是执行者,他们的态度和效果,包括被要求做的笔记、心得、讨论,都与是否科学无关,与是否发展无关,更与是否科学地发展无关——“认认真真走过场”,说的或许便是这样的事情吧。

比方说,救灾要急,重建要缓。这几乎是公认的科学道理。可是在我们这个地震重灾区,一方面是救灾太缓,另一方面则是重建太急——听说,按有关部门要求,全市的教育重建,必须在8月31日前全面完成。但据我所知,仅就区内而言,目前仅资金缺口,就有好几个亿;即使已经落实的项目,也还有好些,因为种种原因,没能立项,只三个多月时间了,怎么可能如期完成?如果匆匆弄好,会不会给未来的发展留下“豆腐渣”之类隐患?这样的决策,是科学地发展吗?

想起老家乡下,说一个人不明常识,不懂科学,就说他是“狗咬摩托,不懂科学”,很形象,也很有意思。


说到豆腐渣,刚好看到落木云影在一加一博客里的“强烈推荐”:《劫后天府泪纵横》,说的正是这事。官方的结论,其实早已看到,说“5.12”地震中,“不存在豆腐渣工程”。想起在死城北川,看到倒塌的房屋,看到拇指粗、甚至酒杯粗的钢筋,被扭得麻花一般,想象那样强烈的震动,怕是很多建筑都难以承受的。

但也分明记得,地震后不久,网络上所见的图片,那些豆腐块一样的水泥预制板里,真就看不出有钢筋的痕迹。还有的地方,据现场目击者说,不过就是废铁丝,而非钢筋,甚至在预制板里,很少看到水泥!

如果孩子是国家未来的花朵,这就是你们栽培花朵的地方吗?!”我记住了一位丧子的母亲的质问。可惜,她不会得到答案,因为,没有人会回答她的问题。

这个贴子,是在弄材料的间隙看到的。似乎,已经习惯了,再忙,也要看看“一加一”的动态。便又看到了王木春昨天发的帖子《孩子,让我们说说生命》。到“一加一”半年多里,我一厢情愿地认为,和木春的心隔得最近。因为他的文字,有特别的韵味。偶尔与他在帖子后回复、交流,感觉“他的话,朴素,但不乏诗意;平和,却又有暗含的激情和悲悯”。

这一篇,也是如此——他从孩子学校的避震疏散演练说起,写出了一个父亲的爱、悲哀和无奈。谈到5月12日那天,他的心情和感受:“一个黑色的时刻正逐渐地逼近。我不想打开电视,不想浏览网上任何页面。热闹未必是最好的纪念。静静地等候,让2009年5月12日14点28分,一步步沉重地攻陷我。”

那个时刻,我其实也和木春一样的感受和做法。我拒绝了和同事去看电视里纪念的邀请,我拒绝了看任何网络新闻。那一刻,我也像他一样,敲打着键盘,只不过,他诉说着生命,而我,认真地敲打着记忆,敲打着自己在那黑色三分钟里的经历——原本一直回避着,一直不想提及的。在过去一年里,关于那场地震,我看到了很多人的激情,或诗歌,或文章,记录灾难,表达悲悯或愤懑。但我一直没有像样的文字。曾经写过一篇与之无关的《文字的无力》。我说:

灾难太巨大,近10万条人命面前,再了不得的文字,也是无用的,再饱满的感情,也是无意义的。甚至,再怎样胜利,也毫无胜利可言。灾难已经发生,逝者已逝,再怎样的抒发、表达和记录,都不过是活着的人,表明自己还在活着的一种方式。倘若再美化和虚饰,则更是耻辱。阿多诺曾说:在奥斯维辛之后,写诗是一种耻辱。那正是基于他的疼痛和警惕。这并非为自己开脱,或要针对什么具体的人事。我只是想说文字的无能和无用。我只是想说,操持文字的人,经常都会有的无力感。大悲无言,至哭无声。在真正的伤痛面前,言语和哭泣这些形式的东西,都不可能涉及到问题的本质和感情的本身。

这是真切的感受。但是在一年后的5月12日上午,有朋友说,想要知道一刀在那个时刻的状况。于是,从上午11:33分开始,我敲打着键盘,详细记下那一天的经历,并在下午2:28分,准时挂在了“一加一”。

发布后,我坐了自己的“沙发”。我说:“特意选择这个时间,挂出这些文字。当我写下,也便是再次经历。”随后,有网友在QQ里招呼我,说“在这特殊的时刻问候你”,我说对不起,我不想说话。浑身绵软无力,一种强烈的虚脱感和彻底的无力感袭击了我。

那样痛苦的时刻,属于死神的时刻,实在巨大、沉重,所以我将那篇文字命名为《不想记住,但无法忘却》——或许正是这样矛盾的感受和心境,当天晚上,在回复到了50多时,我删除了那篇贴子。

而就在刚才,登录“一加一”,看到木春通过“打招呼”的方式问我:地震的那篇,没有了?我说:删了,因为某种莫名的感受和原因。并“呵呵”一笑。

回复后,心里隐隐地痛。


整整一上午时间,耗在那个破调研报告里。但好歹是如期完成了。也必须如期完成。因为下午,已经答应了要到一所学校去——他们想搞特色学校建设,但思路还比较凌乱,想让我帮他们理一理。

全区的特色学校建设,从本期开始。其实,早两年,我就跟局领导建议了。现在被提上议事日程,也算是有了回应。多事的人总会自讨苦吃,所以,方案是我做,评价标准由我定,而且被冠以创建办主任之职。不过,做这样的事,乐意。因为,于教育,还有一些意义。

午饭后,回了一趟原单位的办公室,收到茶居寄赠的两本书:孔庆东的《摸不着门》,顾艳的《孩子,你如此优美》,是“大夏”的新书。

4月下旬的某天,突然接到茶居的电话,问我要地址,说有两本书送我。前些天,收到北京快递过来的两本,是文质兄的《父母改变,孩子改变》,和刘良华先生的《新父母学校》。印得很漂亮,是我喜欢的那种风格。以为便是茶居所赠,当即短信告知,并表示感谢。他说不客气。然后在短信里“握手”。

但是,当我记下这事,放在“一加一”后,文质兄疑惑了:“怎么是茶居?书不是他们出的啊。”又说:“可能茶居是别的书,还没到。书是我让人寄出的。”这才知道,那两本,是文质兄的惠赠。其实,收到书时,我也有些奇怪,茶居赠书,当是华东师大的啊,而那两本,都是北师大的——估计茶居收到短信,也没认真看内容,便说了不客气。

文质兄是疑惑,我却有双倍的喜悦——因为,还有盼头。现在,总算盼到了。心里满是感激:对他们如此美好的馈赠。

中途接到电话,是老友山鸿。上次他来绵阳,就说到“东方诗社”20年了,应该纪念一下。20年前,在川师大,“东方诗社”是一次重要的精神事件。虽然,当时只有一两次活动,只出了一期薄薄的几十张纸的刊物——它几乎是刚刚成立,就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被强行解散。诗社成员,毕业后流散各地,有些人还在坚持写诗,但更多的人,似乎都与诗歌绝了缘。山鸿说,20年了,想编一本诗选,以民间资料的形式,辑录诗社成员作品,以为青春的纪念。

我当年其实并非东方同仁。不过,那时爱诗,常在一起混。而毕业后,与诗歌的关系,似乎比很多人都密切。山鸿说,要我一定选些给他,并且要写一篇关于诗歌的千字文。我如约完成了:选了两首长诗,当年《新华文摘》转载过的《老区》,《绿风诗刊》头条发过的《鹰。或者高天》。两组短诗,《内心的城堡》和《走遍草地》。千字文写的是我与诗歌的缘份:《诗歌已远,诗意犹存》。

不过,现在他在电话里说,因为征集作品困难,质量参差不齐,成书质量不高,他准备出面,联系《星星诗刊》,作一个专辑,要我选几首未曾发表的,马上传他邮箱,因为三四点钟,编辑将和他见面,商谈专辑的事情,选稿——只好从随身带着的U盘里找了几首,发给他。


三点钟,如约到那所学校。准确说,是他们的教学所在地——地震后,他们获得香港雅居乐公司捐赠,将全面重建,便和另外一所学校一起,暂时搬到这所学校。三校同址,我笑说,这可能是空前绝后的。杨校长说,9月份就能搬回去了。

杨校长是我所熟悉的,年轻,有想法,也有激情,刚从乡下进城,到这所曾经的子弟校,很想做些事——这不,全区的特色学校建设启动现场会明天才开,他却早已开始思考、规划了。

学校班子和教导处、科研处的两位负责人,加上我和另外一位同事。坐定后,先听校长谈前期思路,当然也包括学校历史现状的分析。我一直觉得,学校特色不是凭空悬想,或向壁虚构的,而应是一种自然的生成——我其实比较熟悉这所学校:在艺体方面较强,有一支管乐队,有一位省级专业协会的篆刻、书法教师,体育项目颇有优势。校长说,此前专门征求了老师的意见,然后递给我厚厚一摞资料。粗略翻阅,多半着眼于艺体特色。

校长说完,其他人补充。我边听、边看、边想。规划和构想全区的这项工作时,我曾想过,其实就是要让学校找到一个准确的切入点位,或者说,让学校找到一面自己的旗帜,将学校的方方面面工作,统整到旗帜下。而思考和定位特色,其实是要校长为自己的教育主张和追求,准确命名,赋予一种美好的表达。校长说,最初想搞“新星教育”,但连他自己也觉得不好。

听着大家的闲话,我突然有所感触,说,干脆就“美雅教育”吧——我以为,教育的目的,应该是使学生的生活和生命更加美好、优雅。而这所学校以艺体为强项,正好可以走美育的途径,培孕美雅的学生。更何况,援建的公司,叫雅居乐。上次公司来考察,学校想送一幅字画,画好了,让我题款,我题的两句话就是:承汉唐遗风,传居乐雅意。据说,公司老总曾反复品味,非常喜欢。

然后,我又说到,为什么是汉唐遗风?因为学校叫“西山路小学”,与西山毗邻,而西山上的子云亭,是汉代大儒扬雄的读书台——唐人刘禹锡《陋室铭》里所谓“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说的便是那里。我说,学校正好由此,衔接捐赠公司,并挖掘校园周边的人文底蕴,做好校园文化建设。

我刚说出“美雅教育”,大家便眼睛一亮,顿时叫好,而当我如此这般说完自己的想法,特色的点位就几乎被确定了。并非因为我是所谓的领导,而是,这的确是一个美好的命名,一次美好的催生,一种能激励和打动人的诉求。我甚至为他们拟定了新的校训:教育使生活更美雅——杨校长自然高兴,他的同事们,更是被我略显激动的解说,给感染得喜形于色了。

美,雅,美雅,美雅教育——接下来的两个多小时,大家的兴奋点,便围绕着这几个关键词转。说到方案,说到规划,说到实施途径,说到“美雅西小”的未来,想象着9月份后,他们搬回全新的校园,从“美雅”起步,以全新的理念和面目,一点点实现他们的教育梦想,连自己都不免激动了。

所以,会完后,杨校长说一定要“喝一点”,以表感谢和庆祝。我一再婉谢,但实在不好推辞,只好客随主便——想到妻的学校,也搬到这里,便假公济私地去看望了她,而杨校长知道后,非得邀请她跟我们共进晚餐。

敬酒的时候,我又突然冒出感觉:美雅,念快一点儿,不就是“美呀”的感叹么?当我说出,大家也突然意识到,这真是一个再好不过的词语,然后每喝一杯酒,都要夸张地赞叹一声:“美呀!”

在灯光和酒意里,恍惚觉得,大家的快乐正在显现,大家的面目越发美雅。那一瞬间,我真切地感觉到理想的意义——这一帮教育的热爱者,已经为那梦想中的“美雅”,而激动、兴奋了。

这样的时刻,多么“美呀”!


席散后,跟着妻回家。路不远,便选择了散步。踏着夜色,缓慢地走着,随意地说着。半小时左右,也就到了。习惯性地打开电脑,闲散地说了一会儿话,在“一加一”里,看到文质兄发布的主题征稿启事,感怀于他所说的“用文字活在每一天”,便坐下来,乘着薄薄的酒兴,通过键盘,记录下这平常的一天。

而当我敲打到这里时,已是凌晨。其间发生余震一次,“肉测”在4级以上(10多分钟后,在网上查证:平武,4.2级),但早已习惯,所以没有丝毫惊慌。夜色在窗外无声流动。但我已经感觉到,霞光也正在运行。从早上八点,到此时此刻,这一天穿越了我的生命,或者说,我的生命被这一天的时光穿越。

当然,我知道,事实上,我也已经穿越了这一天。以我的行动,和这些文字。我生命中的这一天,在“美雅”,或“美呀”里,呈现出了些微的意义——而正是这样的意义,支撑着我的穿越和被穿越。

2009.5.14.


长按下面,天天看刀——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