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十九岁

清明前夕,你又入我梦来。一袭素白衣裙,神采奕奕,比之生前的青涩窘迫,你显得风姿绰约、明媚动人。多年前,十九岁的你选择了轻生,带给亲人的无尽哀痛自不必说,你可知那时年少不更事的我,——你唯一与之交心的朋友,内心是如何的惊涛骇浪?
    痛定之后,我却是不敢去见你的母亲,那个寡居多年又失去女儿的老实村妇。辗转得知消息本是在你走一月之后,我怕我的出现会将也许已平静些许的可怜母亲重又灼伤。    
    在以后许多的日子里,我时不时沉浸在过往,年少的心始终无法接受这并未目睹的事实。昔日同窗的情景,似快放的电影,在脑子一幕幕闪现:教室里你默默埋头学习的样子、月假时你独自回家拎来每月一大罐咸菜返校的匆忙、还有你冬日煦阳般转瞬即逝的笑容……几周之前,你不还趁着买鞋的机会来过我家吗,还难得地在我家过了一夜,这是我们最后一次的见面,我至今记忆犹新。已经很晚了,坐在我家店里那条足够长的凳子上,你还满怀憧憬地和我说起你低微的梦想。你说你最小的姐姐已经武大毕业了,接下来她便能资助你继续你未竟的学业了。这时的你,一定想象着能像你的名字“鸿雁”那样,展翅千里,去寻找你的梦想人生吧。而当时的我因为夜深倦意袭人,呵欠连天,除了也为你感到高兴而随声附和外,已打不起精神和你神聊了。我哪知道这是我们最后的交流啊,寡言少语的你难得地和我说了那么多,这恐怕是你短暂生命中最为开怀的一天,也是最长的一次倾述吧。你还拿出了一个千挑万选买来的发箍,和我几天前买的一模一样,我惊叹我们似乎心有灵犀,也知道了你本来也是爱美爱生活的。不想一月之后,你却放弃了所有这些,绝然地离开了。我真后悔啊,没有多陪你说说话,没有给你更多的鼓励,也没有灵犀提示我在你走前再去会会你……
    为什么、为什么 ,我一遍遍在心里问自己,也问你。你不可能再回答我了,你只是几次在梦里 走来,有时凄然,有时面带微笑。你一直都是难得笑的,也许是因为幼年丧父,家中姊妹又多,家境贫寒到靠村里资助才上得起学,你性格内向寡言,即便是同村一起长大的同伴,也和你说不上几句话,更遑论能看到你一展笑容了。为此,同学们叫你套中人,意即你老是藏起自己,不见欢颜。在学校,你总是独来独往,除了遇见我时招呼一声,或淡淡一笑代替,几乎很难听到你说话。因为你住校,而我家近是走读,你为了梦想日夜刻苦,我却因为飘渺的文学梦沉浸在自己的一方天地中,所以就连这样短暂交谈的机会也很少了。
    几年后,和你家相邻的同学H遇到我,讲起你离世前的细节,又勾起我的泪水,欲涌又滴。她提到那个发箍,你一直钟爱的唯一的饰品,服毒后还戴在头上,后来在被送往医院途中,掉在那辆平板车上被碾成了几截,不知散落何方了。你的母亲,她一直艰难地抚养着你,却在已近老年,不得不看女婿的脸色吃饭,(你家没儿子,所以大姐按风俗招了女婿进门),因为心情不好,责怪了你几句,却要因此而伤痛一生……
    也许你年少的心已承受了太多的苦难,也许你短暂的人生没有多少欢愉可言……但是你还是走的太轻率了,至今无法细究你当时走时是决绝是留念是不甘,还是,也有迟疑的一闪念……一直盼望你在天堂能过得好些,一直想能为你写点什么,在日复一日地沉寂中,我们已相隔多年……
    营营役役的生活已磨蚀了往日青春的梦想,磨钝了昔日引以为傲的那枝笔的锋芒,无法磨灭的是那永远纯真的青春情感……    终于有一天,我看到了迟子建的这首诗,短小的篇章,并不华丽的语言,却似替我为你订作……

你离去了
从此环绕我的河流
就是两条了

一条仍静静流淌在
我们故乡的窗外
夏天为云裁剪衣裳
秋天拥着一轮明月
听两岸的风声入禅

另一条在你现在居住的地方
那银河之水
已悄悄注入我的双眼
当寒夜降临
总会有一缕最温柔的星光
轻轻漫过窗棂
安抚着
远离炉火的我

你在天堂还好吗,我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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