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执故无失 | 算计他人的小聪明,终归会折损自己的大福报

话说唐长庆年间,有一秀才,名唤周傲,既可博通五经,又能出佛入老,自诩文章才智天下无双,遂而恃才傲物、目中无人,常责人:“某君徒有虚名,某君文章迂腐,某君读书太少……”如此等等。
然而让所有人没想到的是,每到科举发榜之日,却又总是周傲名落孙山之时,三年之后又三年,一晃九年过去,接连三次考试,周傲通通落榜,惹得周围人一阵窃笑,评论道:“这小子,就是平时吹牛有一套,真上了考场,瞬间呆若木鸡”。这话不知道怎么地就传到了周傲的耳朵里,听得他的老脸是红一阵白一阵,只能借着前代文豪韩昌黎的文章骂两句:“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于是在都城长安也呆不下去了,遂经人推荐,到城郊骊山的华清宫谋了个文书的闲职。
且说那华清宫背山面渭,倚骊峰山势而筑,规模宏大,建筑壮丽,楼台馆殿,遍布骊山上下,风景秀丽、蔚为壮观,是为唐王朝的皇家宫观,因而能在此间挂单的道士,皆非常人。当是时,华清宫的主持乃是由皇帝钦定的李道长,仙风道骨、温文儒雅,听闻那长安城的才子周傲要来,也不理会坊间传闻,只是辛勤接待,力尽礼数,奉为上宾。
周傲在华清宫里待了些时日,罔顾主持的礼待,仍旧每日愤愤不平,看啥啥不顺眼,一会指责道士不会念经,一会指责宫观给他安排的工作太琐碎、难以发挥才干,仿佛除了朝廷立刻马上赶紧给封个宰相之外,这天地间竟然已经没有配得上他周傲才华的工作了。
没错,在周傲眼里,老天爷就欠他一个宰相,因而每日愤愤不平、一身怨气。华清宫的道士们每天早晨五六点就起床干活了,周大爷得睡到日上三竿,刚睡醒就开始抱怨社会对他如何不公,然后晃晃悠悠去斋堂吃饭,一边吃着十方信众的供养,一边抱怨:“这菜式怎么吃来吃去一个样?就不能每天换点花样?”
吃完饭,泡壶茶,消磨一阵之后,就到了下午,管事的道长王某方才有机会来找周傲谈工作。
王道长知道主持平日里将周傲奉为上宾,因此自己虽然有些看不惯,也不敢怠慢,进门之后就赶紧赔笑,一番寒暄之后,方才说到正题:
“如今中元将至,圣上将在中元当天移驾华清宫参加中元法会,一是供养三官大帝,二是为国祈福,其时需要法务团敬书祈福文,以慰十方孤魂野鬼……素闻先生大才,文章盖世,不知道能否礼请先生为之撰文一篇?”
周傲听完,很是受用,微微一笑,回道:“既如此,周某恭敬不如从命。只是,近来杂务繁多……”
王道长会意,赶忙说道:“先生勿忧,主持说了,当以中元祈福文为重,其他杂务,皆可延后。”
周傲回答:“如此甚好,甚好。”
王道长继续说道:“只是还有一事,须提前与先生说明。”
周傲:“却是何事?道长但说无妨。”
王道长:“中元祈福文之作者署名,须用'华清宫’,不用先生姓氏名讳……”
周傲听到这,突然沉下脸,刷一下站了起来,心想:“这么一个在皇帝面前露脸表现的好机会,凭什么要把我的名字除掉?!这帮道士,平时看着傻乎乎的,一个个倒是精明,写完文章,署名宫观,拿了我的东西,就可以随时让我走人了呗?!”
思索一番之后,周傲转过脸来,假惺惺地说道:“中元祈福文,面临圣上,并非小事,如此大事,周某才疏学浅,恐难胜任,还请王道长另寻高明。”
王道长听罢,已然会意,只能摇摇头叹气离开,心想:“主持将你小子奉为上宾,每天好吃好喝招待,关键时候让你出点力,还要讨价还价,真是不知好歹……”
最后,华清宫只能去长安城另请了一位刘姓秀才完成了中元祈福文。
待到中元当日,华清宫内,皇帝亲临大典,主持李道长手捧文章,安慰亡魂、为圣祈福。左右一群人等肃静倾听,但闻抑扬顿挫,情真意切,文采斐然,辞藻华丽,待李道长读罢,闻者无不动情落泪,深受感动。
皇帝站起身来,舒缓了一下情绪之后,方才当众问道:“敢问真人,如此美文,究竟是何人所作?”
李道长哈哈一笑,向左右侍从说道:“快快将长安刘秀才请上坛来!”
却说那刘秀才不过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要说知识储备和文章才华,是远远不及周傲的——奈何周傲就这么亲手把机会送给了别人
当是时,周傲远远望着小刘在皇帝面前跪下,深受赏识,当场就给封了管衔,气得周傲是捶胸顿足,一口老血差点没吐出来。真真是:
机关算尽太聪明,
反倒耽误卿前程。
于是,在中元法会结束之后,坊间又有了新的谣传:“周傲?嘿,吹牛有一套,但是文章不行,天天在华清宫混吃混喝,关键时候作不出文章,还是人家小刘给顶上了,真是不害臊!”
于是周傲的怨气就更大了,天天在心里嘀咕:
“好你个华清宫,我堂堂周傲,博通五经,天天在宫观里给你打杂,到头来,功劳却全被一个毛头小子给偷了去!究竟凭什么?!凭什么?!老天爷你这是在耍我么?!”
他越想越气,越气越火,于是再次打包行李,从华清宫离职了。
在周傲离职那天,主持李道长携左右随从亲自将其送至山腰,其间百般挽留,却仍旧难以平复周傲一肚子的怨气,没能把人留下来。
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一旁的王道长忍不住说道:
“这个家伙,才华还是有的,就是太自高自大,喜欢刷些小聪明,最后才落得这般田地,唉。”
主持李道长也跟着叹了口气,说道:“此乃不知孝道,不行孝行所致。”
王道长拱手拜道:“周傲这事与孝道有何关系?还请主持开示。”
李道长笑言:“善哉善哉。昔日天尊传《洞玄灵宝道要经》,谓曰'以孝自牧,上报元恩。玄父玄母,二亲大恩。二亲大恩,故名行孝,行孝道也’,告诫吾人勤报天地(玄父玄母)大恩,乃因吾辈得生中土,得转人身,皆仰赖天地一炁所助,如此恩德,该当报否?
王道长拱手曰:“如此大恩,自当报答,倘若不生中土,不得人身,吾被如何能够听闻正法正道?”
李道长:“甚是。《洞玄灵宝道要经》遂言'心出於虚,道入於无。虚无相感,不动而应。应则道成,成孝道也。故虚心以待物,物亦虚心以待之。彼此相待,然后神交。先通其神,后通其身。身神俱通,则孝道成矣’,孝养天地之前提,在于自虚其心,试想,吾人得生中土,得转人生,又得十方信众供养,空气、水、食物,这哪一样不是取自天地?难道不该虚心感激吗?周先生就是太过自负,一身怨气,常以苛言恶语骂天责人,不知道孝养天地,所以提前消耗了自己的福报,亲手将大好前程送与他人,诚可惜也!”
左右道众听罢,茅舍顿开,恍然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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