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三爷不做生

满三爷不做生

作者 ▏苦笑夫子

有老者姓满,街坊人称“满三爷”,简称“三爷”。三爷是个另类,行为乖张独特,常有惊人之言耸人之举。兹择其突出者录于后,以博读者一笑。此为首篇,乞望垂青。

三爷说:我誓死捍卫你做庆贺生日权利,但是我不做生。

真的,三爷从来不做生,也没变成四爷。

三爷五十那年,几个同学劝三爷做生。

三爷说:五十岁的三爷还是个三爷,全世界五十八亿四千三百五十五万八千七百七十九人之一。肉身凡胎,怕痛知痒,七情六欲,亲自上厕所,有什么了不起。三爷我判断,到了生日那天,三爷我注定得不了诺贝尔和平奖,也不可能得道飞升,有什么理由非要号召子子孙孙亲朋好友爱你不爱你恨你不恨你嫌弃你不嫌弃你赏识你不赏识你点过头的打过招呼的……人——来祝贺三爷这平平常常的一天——不可?

三爷那年不做生,一帆风顺活到六十岁。

三爷六十大寿,卖鞭炮的说如今丰衣足食,三爷你不做生怎么行。三爷说:我爱吃醋你问我吃那么多醋难不难受,我说你不爱吃醋你一点醋都不吃难不难受?你六十大寿做生行,我六十大寿不做生怎么不行?如今讲自/由,自/由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自/由是不想干什么就不干什么,我不喜欢做生就不做生,行不?话来得有点陡,三爷事出有因。

三爷没受天谴,一帆风顺活到七十岁。

三爷七十大寿前夕,隔壁宾馆大老板说:三爷你今年不做生可说不过去。三爷说:人的生命本如蚁蝼蜉蝣,生则生矣值不得宣扬,死则死矣也不丢脸,非得年年做个仪式提醒别人我还活着不可么?三爷的生命是天赋的,做生却并非天规,朝贺别人的生日更不是为人的义务和责任。别以为不做生就是逆天,不客气地说,那道理似乎正相反。做生并不像吃饭一样与生俱来,上班干活才是为生的必要条件。打个比方,我们初到人世时,拖着一条脐带,得麻烦接生婆替我们剪断;莫非还拖着几十个生日大庆,要麻烦众人年年来替你完成?

三爷就这样活到八十岁。

邻居说三爷一生只有一个八十岁,不该做个生庆贺庆贺?三爷说人人的每一天都只有一个,难不成天天都得庆贺庆贺?再说了,所谓生日,不就是母亲的受难日么?不就是三爷我一生劳碌奔波的开始么?不就是一天天老去的节点么?生日走马灯似地旋转,眨眼来一个眨眼又来一个,到了那一天,哭一场尚且不过分,还值得“庆”个什么“贺”?

三爷一帆风顺活到八十一岁,还是不做生。

三爷说三爷也爱自己的儿孙也爱自己的亲朋。爱人就要与人为善,起码不给人添麻烦。亲朋儿孙都有各自的生活,你为了自己一钱不值的的虚荣,到了某一天,拿种种道德种种情谊绑架他们,让他们放下手中的工作学习旅游玩乐……一切事务,舟车劳顿,熬更受夜,从世界的各个角落赶到你身边,就为了装模作样叫你一声“三爷寿比南山”,然后又舟车劳顿,熬更受夜地赶回去,把断开的的生活线索接起来。成本如此之高,靡费如此之大,三爷我是可忍孰不可忍!三爷我也没那么硬的心肠不是?

于是转瞬间,三爷活到八十九岁。

按照某种规定,“做九不做十”,先有个九十大寿的“偏生”等着三爷。然而做了“偏生”就得做“正生”,否则不吉利。也就是说,到了明年,还有个九十大寿的“正生”等着三爷。一下子来俩,是个好机会。恰逢三爷那年闹经济危机,手头拮据,就有理财专家建议三爷广延宾客,热闹一番,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云云。三爷不动心,只捋着胡子慢吞吞说:你的意思我懂。但借债还钱,天经地义。今日别人来凑了我的份子,后日我还得一个个加二百还回去,总归是个赔本的买卖,何苦来着?除了还钱还得还礼,四十桌算四百个贺客,老夫一天还一个,还完一年,还剩下三十五个,我哪里忙得过来?

那年三爷又没做生,就静悄悄到九十岁,仍然健康安泰,人模狗样地坐着喝茶听喜马拉雅。

这回三爷的儿孙学乖了,事先并不通知三爷,也不大声张,只秘密组了一个最小最精的团,七十四人,悄悄咪咪回到三爷身边,噗通跪下,齐蓬蓬就唱“哈皮柳叶儿吐油”。三爷笑吟吟领了孝,叫大家坐下,就正经说出一番话来。

三爷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唱生日歌吃蛋糕终归不是常态,常态是每一天平平淡淡的日子。你们今天一阵风刮回来,热闹又太热闹。你们明天一阵风刮走了,冷清又太冷清。我们过惯了细水长流的日子,你们不如像往常那样,瞅个空东回来一个,西回来一个,让我家也不至于太热闹,也不至于太冷清,我们两老身边还总有人照看着,多好?”儿孙们诺诺连声,从此再不提给三爷做生的事。

笔者写此文时,恰是三爷九十六岁生日。那天岁月静好,三爷陪了老伴去二点五环地铁口嗮太阳。两老忆及青梅竹马的往事,笑谈甚欢。说话间老伴抢了三爷三次话头,三爷心中不爽,回家去多喝了一碗绿豆稀饭。

(写于2018.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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