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子微之--子微子微

子微子微

轻轻叫出这个名字,一种心痛的感觉就从心底涌出来。
    子微呀,老天怎么可以这样啊?

可子微说:我知道上天对我很好,我知道我是幸运的!

这是什么样的幸运啊?!

子微原本在英国工作,年轻的时候她已经是她所从事行业中的佼佼者,同行业中人们都知道她,高级白领,女中豪杰。

一场车祸,子微从此高位截瘫,除了脑袋,她没有地方能动了。不仅如此,她还要靠呼吸机呼吸,每天、每一小时、每一分钟,如果没有呼吸机的帮助,就无法呼吸。子微的呼吸机从气管进入,说话也非常困难,在子微的轮椅上面,还有一个扩音器……

在见到子微之前,我从来没有见过残疾如此严重的人,也从来不知道,有人需要一辈子佩带呼吸机生活……

这样的生活,我无法想象!

子微笑着说:老天的安排一定是有原因的,是什么原因呢?我还没有想好,但一定是有原因的!

老天的安排一定有美意的,这是我过去的想法。我对自己的际遇没有怨言,无话可说,我相信是老天的美意,老天要我在残疾中体味人生的滋味,体味温暖,体味关怀与爱。老天要我在行走的疼痛中学会关怀他人,学会体谅和爱!

可是,老天为什么给子微这样遭遇呢?

我想不清楚了,看到生活的残酷和不忍。我不敢想了,这样的生活。

我穿着一双假腿,可一直觉得自己生活得不错,日子过得还算惬意,相比更多的人,我觉得自己相当幸运。

也许,许多身体健全的朋友看到我,如同我看到子微。

史铁生说:每一个不幸的前面都可以加上一个“更”,所以,每时每刻,我们都是幸运的。

我看到子微,那么美,她优雅地坐在轮椅上,身上的服饰比巴黎街头最讲究的女士也不差,从头到脚,绝对的一丝不苟。双腿交错搭在一起,双手交错安放膝头,鞋子是最时髦的款式,手上的指甲修得美轮美奂,一双手美得叫人忍不住想握住、亲吻。小腿上有几朵彩色玫瑰的纹身,看起来非常俏皮可爱,她说那里原是伤疤。她的发式有一种动态的美感,披在肩头,脖子上轻轻系了一条薄丝巾,脸上始终的微笑,叫看到的人心情一下子就放松和安慰了。

我看她用下巴控制电动轮椅,非常自如,在人群中穿梭,跑前跑后,安排事情。她的随身护士和她配合的极为默契,背着一个包,手里还拿着相机,知道什么时候该拍照,什么时候该弓身听子微的吩咐,菲律宾护士只懂英语,子微轻轻说,她弓身听,心领神会,一切都安排得尽如人意。

有幸住到子微的新居里,于我是很意外的事情。

子微对我照顾得无微不至,她居然会做得那么好,她请友人和菲佣替我安排好一切,每一个细节都想到了,包括去餐馆的路上她要我站在她的电动轮椅后面,减少我行走的困难;包括床上粉色桃花的床罩和被套。我非常享受和她在一起的时光,也因此惭愧:很多的时候,我把自己没做好的事情归结于身体的不便,内心会期待他人因此原谅我。

我们那一个长夜的触膝漫谈,在香港的摩天高楼里,看着窗外灯影如织,远处的海湾上灯光闪烁,一切安宁有序,恍若梦中。

子微受伤后活过来,已经是一个奇迹。她此后在英国、香港和北京的大学里开始读硕士、博士的课程,并且获得多个专业的硕士、博士学位,这更是一个奇迹。更叫我佩服的,她居然真的接受了老天的安排,对自己重残的身体从内心接纳。我看到她受伤前后许多的照片,健康时候的她也是美丽优雅,那时候,时装和化妆品是她的工作内容,高跟鞋和晚礼服是她最常有的装束。她那时候很年青看起来气度不凡,就算走在英国的王室也毫不逊色。可是,我还是更喜欢她现在的样子:美丽和优雅依旧,她看起来还是相当年青,但神情中另有一种经过残酷生活洗礼之后的慈悲与包容,她的眼神里,透着淡淡的忧伤、淡淡的悲悯,与人目光交会时,突然闪过的一丝顽皮和淘气,叫人笑了想哭,哭后又想笑……

她上床和下床需要很长的时间,相对来说,她躺着比坐着呼吸会舒服一些,在家里比出门要方便得多。她明白一个道理:人是社会的人,需要参与社会生活才不会被社会边缘化。所以,她不肯贪图方便与舒适,多方面的社会生活,她都是积极的参与者。演讲、公益活动中都会有她的身影。

看到子微设计的那套服装,我的眼眶湿了。子微特地为一个严重脑瘫的女孩设计了一套礼服,那女孩坐在轮椅上,手脚的行动无法控制,讲话很困难,一般人听不懂,虽然她很想讲,但吃力极了,脑袋向一边歪过去,熟悉的人可以看出她激动的意思。子微设计的裙子非常性感,子微说,要婀娜多姿。外套不仅前胸开了双排扣,后背也可以解开,相当于两个半边衣,这样适合家人帮着模特穿脱。这样的设计,除了自身有体会,除了用心体会过残障人士的需求,别人想不到的。

我在这里面看到太多的东西:热爱生活的态度、关爱友人的心、待人的诚意与用心、面对困难的智慧、不屈不挠的意志……

子微说:我对现在的子微不满意,子微迷失了,子微可以做得更好。

子微一直都在寻找最鲜活的自己,她不以概念、不以理论为凭据,她在最真实的体验中,感受生活,感受生命,寻找和创造生活!

认识子微是上天给我的礼物,用子微的话说:我们是交浅言深。

子微说:生活太美妙了,我非常感谢上天!非常热爱生活,我觉得怎么活都不够!

突然就有了深入的交流,子微的眼睛含着泪,慢慢流下来,那泪水中的知心与欣慰,就这么流到我的心里,很久没有这样的感受了:有一个知心的朋友,她懂得我,懂得我的心,没有一点儿猜忌、偏见和误解。

擦去子微眼角流向耳边的泪,觉得没有什么是不可以说的。

子微说:活下去,很老的时候,我们还可以有一个这样的夜晚。

我答应你,子微,会活下去,等我们很老的时候,还会有这样一个夜晚,我们俩触膝谈心,什么都可以说,没有一点儿顾忌的。

又有了活下去、长长久久活下去的动力:为了一个清谈的长夜……

子微啊子微!

愿我的心永远能感知到痛……

(2010年8月1日文)

此文是2010年写的,那时候就被子微深深感动。而今9年过去了,子微这9年了又创造了许多奇迹:她画画、设计服装、做音乐剧,唱美声、世界各地旅行,她对我说:窗子,一定要到国外去开眼界,要开阔视野,要有广阔的内心世界。
      子微还说:每天叫醒我的,不是闹钟,是梦想!
      子微是那个叫醒我的人,让我没有借口逃避任何痛苦。必须对自己的生命负责任!
      2019年是子微伤残后的30年了,这30年她虽然创造奇迹无数,也活得非常辛苦。
      想起有一年子微对我说:窗子,如果有一天我活不下去了,你能理解吗?
      我思考了一下,回答她:我试着理解一下,虽然在我们眼前的子微已经克服了无数的困难,事实上,子微的困难如同每天增加一块石子的山,这座山会越来越大,越来越沉重,总有一天子微就承受不了,是这样吗?
      子微说:你太聪明了!就是这样。截止到今天,我的快乐还是多于痛苦,如果有一天痛苦多于欢乐,我就不再活下去了,你能理解吗?
      我答:理解。
      那天,子微的泪流下来,擦也擦不干。
      子微曾试图安乐死的,那一年澳大利亚法律通过安乐死条款的时候,英国的朋友把这个消息告诉她。她后来对我说:我突然意识到我不想死了,我要活下去,还可以做很多的事情。
      那是子微残疾之后的前十年。
      2018年夏天,我们曾在深圳匆匆一面,子微第一次对我说:把机器关掉,我们好好说说话。(我一直随身带着摄像机拍她)
      2019年,无论如何,我一定要去香港看望子微,我们一定要再有一个长谈的夜晚,什么都可以说,没有一点顾忌的,人生中所有的秘密都可以托出给那个懂得的人。
      没想到,这个愿望再也不能实现了。

2019年5月2日,子微飘然仙逝了。

冷月姐的送别诗写出我的心声:

送别子微

繁锦风中闹,能开几日鲜?

清风催我去,流水托花船。

叶泣怜香冷,依依送落颜。

飘然若仙去,又见一重天。

梁子微博士,香港路向四肢伤残人协会副主席,30年前在伦敦因车祸致残,全身仅脑袋能动,靠呼吸机呼吸。她用下巴控制轮椅,凭随身的呼吸机呼吸,足迹到达世界各地。伤残之后,她不仅完成了一个本科、两个硕士和一个博士专业的学习,而且致力于助残公益,“用生命影响生命”,不断实现自己的梦想,活出了光彩夺目、活力四射的生命光芒。她说:每天叫醒我的不是闹钟,是梦想。这个充满了梦想的生命,以30年的重残之身,创造了世人难以想象的奇迹,给世人以深刻的启发和巨大的精神力量。

因为世上曾有子微,我们就没理由沉沦!

活出每一个生命独特的光彩,勇敢地去实现自己的梦想,是子微送给我们的生命礼物。

今天是子微的头七,发旧文怀念子微。祈佛接引子微到天上净土,从此喜乐安康!

亲爱的子微,窗子永远怀念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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