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二水居士校释老拳谱的一百个理由——“闷来时造拳”,只是解闷,并非创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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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介绍二水居士校释《王宗岳太极拳论》、《太极功源流支派论》、《太极法说》三本经典老拳谱的文章,旨在为读者阅读二水校释文本从不同角度作出一些提示,全文将分成若干期连续刊出。此节为第三部分。

续上期

《打手歌》七言六句,连标题计45字。 二水居士在校释《打手歌》时,洋洋洒洒写下4953字。倘若读者有足够的耐心,将以下文字细细读来,您会发现,二水居士只是轻巧的使用了传统文化中“训诂”的杠杆,把“造”字回归到了陈鑫语境中的“行功走架”的本意上,进而“四两拨千斤”,从根基上推翻了“陈王廷创编太极拳”的立论。

二水居士先引用张士一、徐哲东等前辈拳学者对《打手歌》的观点:

张士一云:“打手歌似非王宗岳所著,因其《太极拳论》中有‘察四两拨千斤之句,显非力胜’,而‘四两拨千斤’之句,见于《打手歌》,则《打手歌》似为王宗岳以前人所作。十三势及行工歌诀,亦疑王氏以前人所作。月师(郝月如)曾然此说”,徐哲东《太极拳考信录》附答张君书中谈到,太极拳原谱出于王宗岳所编定,除了《太极拳论》外,没说明其他文辞,尽是王宗岳所作,或有旧日太极拳家遗文,经王宗岳删润入编,亦未可知。但已无法再为考明。徐哲东从陈子明处录得的旧抄本陈两仪堂记《器械丛集》有此四句七言歌诀:“挤掤缕按须认真,上下相随人难进。任他巨力人来打,牵动四两拨千斤”,徐哲东先生认为:“可见王宗岳因过陈家沟而授拳之说,亦属可信。陈氏只得王宗岳之口授,故仅记打手歌,其他文篇或均未带往,故未予陈氏,或尚未撰成,亦未可知。”他在《太极拳考信录》后序中一再强调:“予撰《太极拳考信录》竞,复得二事:一曰,陈沟之《拳经总歌》与王宗岳太极拳谱《打手歌》,精粗互异……案,文征中《拳经总歌》其文散漫多浮词,王氏谱中《打手歌》,其文简要不词费。《拳经总歌》所言,杂以显见于外之粗法,《打手歌》全用精微之察劲”。徐哲东以此断论,此《打手歌》非陈沟本有,而是王宗岳去陈沟授拳时,口授陈沟的,以至于两仪堂本与陈子明《器械汇编》等文辞也有不同,“盖在陈沟,初只十口相传,久而稍异,及各据所闻,笔之于书,遂不能悉合也”。

接着二水居士分析以为,《打手歌》非陈沟本有,此可确证。而“王宗岳去陈沟授拳时,口授陈沟的”,纯系臆测。唐豪对此针锋相对,他说:“今即就徐氏之说辨之:科举时代,学重强记,四书五经尚能背诵如流,自撰短文,尤易默写而出。宗岳若果口授《打手歌》,其它文篇即未带往,岂不能同传陈氏,此仅记《打手歌》之说为不可通。其理由之二:陈氏初只得王之口诀,故陈氏书中或不完具,或颇歧异。杨、武两家则谱中六句无异致,而文义亦较见于陈氏书者为长。徐氏岂不知陈沟四句变为六句者,乃由简而至繁。王谱六句文义较长者,乃润粗对至精,逐渐增订,其迹至显。王取诸陈其事至明。杨、武无异致者,乃杨得于武之证,非王传于陈之证。故与其据《打手歌》以证王传陈,毋宁据《打手歌》以证陈传王。其理由之三:虽曰谓拳经总歌未若《打手歌》之精信矣,然陈氏亦有《打手歌》,安知陈氏非先有粗率之《拳经总歌》,后有简赅之《打手歌》,王宗岳独取其简赅者乎?应之曰:‘是不然’。《拳经总歌》与《打手歌》,非独理有精粗,其辞气亦异焉。试以《拳经总歌》与(陈沟)其它拳架歌诀比观,辞气意味皆相类,《打手歌》之辞气意味独不类,足明非陈氏所本有也。徐氏不见有奏庭造拳之诗,其辞气与十三势行功歌相类乎?今不得谓十三势歌出奏庭手者,以其不见于陈沟也。然则《打手歌》与奏庭诗辞气相类,谓非陈氏所本有可乎?曰:‘不可’。盖考据此歌,须由所在,以求其来历;由人物以定其时间,由繁简以察其衍变,由精粗以明其后先,由辞气以审其同异,而后可得其真相。徐氏仅以陈沟发见之《打手歌》,辞气不类于同地发见之《拳经总歌》与他歌诀,故认为非陈氏所本有。换言之,即陈沟发见之《打手歌》,辞气与王谱他歌诀相类,故徐氏虽同意张士一之说,认《打手歌》为王以前人作,而否定出自陈沟。然宗岳得此歌于何地,则未有一言以说明之。今予进而考之,陈氏《打手歌》四句者较简,存原作面目,此陈沟本有之证一也。陈沟《拳经总歌》中屈伸纵放之诀,陈氏《打手歌》六句者,末作‘沾连粘随就屈伸’,此陈沟本有之证二也。陈氏《打手歌》原始者四句,辞气与奏庭遗诗相类。奏庭前于宗岳,有康熙己亥墓碑可证。予推定此歌为奏庭所作。六句者,当为亲炙于奏庭之弟子儿孙等所改,故发见于陈沟,而其成并在王宗岳之前,此陈沟本有之证三也。《阴符枪谱》序言:乾隆五十六年辛亥宗岳在洛,其后馆于汴。温县、陈沟位于汴洛间汜水之对岸,予推定宗岳得长拳十三势打手之传,当在居汴洛时。并推定,宗岳不仅得长拳十三势打手之传,兼得《拳经总歌》及六句《打手歌》,其后即自撰《太极拳论》一篇,《太极拳释名》一篇,连同润改之《打手歌》一首,写定成谱,《拳经总歌》则存而不录。或曰,宗岳得《拳经总歌》存而不录,子何所据而知之乎?拳经总歌有‘屈、伸、纵、放’之诀,有‘採、撂、肘、靠’之法,由《太极拳论》之‘随屈就伸’,《太极拳释名》之‘採、挒、肘、靠’来推断,宗岳之必得《拳经总歌》与《打手歌》。又由《太极拳释名》之十三势者‘掤、(扌履)、挤、按’一节推断,宗岳之必得《打手歌》。由《太极拳释名》之长拳者‘如长江大海滔滔不绝’三句推断,宗岳兼得一百单八势长拳之传。凡此,皆有实证可按,不同于空泛之论。宗岳仅采《打手歌》者,以其自撰文篇为胜,此王谱不见《拳经总歌》,而文中及之可证也。至于奏庭所造何拳,后将及之,兹不再谈”。

二水进一步以案语形式,详加阐述:张士一所言,从古人语境而言,合情合理。家师慰苍先生辑录的《柔克斋太极传心录》中辑有田兆麟藏太极拳谱,其一系叶大密老师1917年在杭州从田兆麟老师学拳时,由同学者吴深根抄赠的。此谱中《太极拳论》中“察四两拨千斤之句,显非力胜”之“察”字,作“案”字,似更合古人行文习惯,“案”后的“四两拨千斤”句,显然不会是自言自语,自证自引。但从严谨的治学态度而言,哲东先生“但已无法再为考明”这种存疑方式,是可取的。而哲东先生由此推论《打手歌》系王宗岳口授给陈沟,显无实据。唐豪为此以他律师的素养,滔滔不绝,旁征博引,将哲东先生的“王宗岳口授陈沟”论批驳得体无完肤。但唐豪论点所涉与《打手歌》辞气相类“奏庭遗诗”的“造拳”,二水以为有必要作进一步梳理:

唐豪在《行健斋随笔》一书中,驳斥了太极拳“蒋发为陈长兴之师”,辩驳了陈鑫的“陈卜创拳说”之后,在“太极拳之祖”一节断言:陈王廷是太极拳之祖。其证据如下:“其遗诗中有闷来时造闷(‘拳’之讹误)之句,一也。陈氏家谱十二页王廷旁注,称其为陈氏拳手刀枪创始之人。十六页有:至此以上乾隆十九年谱序,以下道光二年接修。王廷墓碑,立于康熙五十八年,距乾隆十九年甚近,此项直接史料,最为可信。二也。惟遗诗及家谱,一则仅言造拳,一则仅言陈氏拳手,何有证其即为太极拳乎?查家谱三十六页十四世长兴旁,注‘拳师’两字。同页十五世耕云旁,注‘拳手’二字,陈长兴、陈耕云父子,世皆知其为太极拳专家,一也。陈沟村人,至今只学其祖传之太极十三势及炮捶,不学外来拳法,二也。太极拳共有两套,一曰长拳,一曰十三势。见王宗岳太极拳谱。长拳虽已失传,谱尚存。谱中……完全采自戚继光拳经,故太极拳之产生,应在戚继光之后,王廷生于明末,卒于清初,尤足为予说佐证”。

唐豪游陈沟所见的《陈氏家谱》,封面题“同治十二年癸酉新正颖川宗派一函”。十六页注:“至此以上乾隆十九年谱序,以下道光二年接修”。十二页九世祖王庭旁注:“又名奏廷,明末武庠生,清初文庠生。在山东,名手,扫荡群匪千余人。陈氏拳手,刀枪创始之人也。天生豪杰,有战刀可考”。此家谱一直修到陈鑫。在鑫旁注:“文武皆通”。最后还有一段话,唐豪作了记录,曰:“我高曾祖父皆文兼拳最优,森批”。最后唐豪断言:“此太极拳源流最可信之直接史料也”。

从证据学角度而言,二水以为:

首先,唐豪对证据本身证明力的提取方式,存在失误。就书面证据而论,这份《陈氏家谱》,它的文稿年代,究竟是同治十二年?还是乾隆十九年?抑或是道光二年?还是由陈鑫、陈森等人抄录并不断“旁注”文本的时间?书面证据的书写时间,是决定这份证据证明力的关键所在。倘若,这份《陈氏家谱》,间杂着好几人的笔墨,书证本身的书写时间无法确认的,从证据学角度而论,只能以最新的笔墨着笔时间为准。因此,这份既然有陈鑫、陈森等人旁注,又一时无法确证文稿年代的家谱,我们暂且以陈鑫、陈森的生卒年限为基准,来提取证据的相关信息。对涉及陈鑫、陈森存世之前的信息,应该另取旁证,加以证明,而不能率然的以“最可信之直接史料也”来对待。

第二,陈王廷遗诗,唐豪在《行健斋随笔》中认为“语近赘累,当非原作,疑著此书之陈品三所加也”。既然连唐豪本人也怀疑此诗有陈鑫窜入修饰的痕迹,在无法确证究竟是全诗还是局部,也无法确证究竟是哪部分内容,由谁窜入修饰的前提下,那么,陈王廷遗诗的证明力,有待其他旁证加以进一步佐证的。

第三,唐豪认为有陈品三窜入痕迹的陈王廷遗诗中,“闷来时造拳”句,在陈品三本人概念中,也并没有以此而断言,太极拳始创于陈王廷。陈鑫在其《引门入路》《太极拳图画讲义稿》(后易名《陈氏太极拳图说》)自序中,反而认为:“洪武七年,始祖卜,耕读之余,而以阴阳开合运转周身者,教子孙以消化饮食之法,里根太极,故名太极拳”。可见“闷来时造拳”之“造”字,在陈鑫看来,绝对不是“编造”、“创造”太极拳的“造”。这一点,也显漏了唐豪等人古汉语基础的薄弱。由“闷来时造拳,忙来时耕田”之“造拳”两字,断言“创造太极拳新学派的是明末的陈王廷”、“陈王廷为太极拳之祖”,显然是犯了用现代汉语的语境去理解古人的遣词造句的错误。陈鑫眼中的“造拳”,其实在他的《陈氏太极拳图说》之金刚捣碓势中,有明确的解释。他说:“自初势至末势所图者,皆有形之拳,惟自有形,造至于无形,而心机入妙,终归于无心,而后可以言拳”。可见,在陈鑫看来,这“闷来时造拳,忙来时耕田”之“造拳”,其实就是“惟自有形,造至于无形”,乃至“心机入妙,终归于无心”的行功走架。《说文解字》云:“造,就也。从辵告聲”。辵,本意是走走停停,乍行乍止。倘若适用于武技,“造”字,依然保留了以辵为基本含义的“行功走架”这一层面上,最为原始的字义。

徐震《太极拳考信录》“太极拳不始于陈沟证第四”对唐豪的“陈王廷造拳”说,也有辩驳。他说:“言太极拳创自王廷者,非陈氏之旧说也,今人唐豪所主张。陈氏裔孙子明有取焉尔。故子明所著陈氏世传太极拳术一书,于王廷传有创太极之语。前乎子明,有陈鑫字品三者,于其陈氏太极拳图说自序有云:明洪武七年,始祖讳卜,耕读之余,而以阴阳开合运转周身者,教子孙以消化饮食之法,理根太极,故名曰太极拳。其于附录中载王廷事,则仅谓精太极拳。观陈鑫之意,尚不以为为太极拳创自王廷。与子明异。足见陈氏子孙,于其祖先之事,亦各以意推测而已”。

第四,唐豪“陈沟村人,至今只学其祖传之太极十三势及炮捶,不学外来拳法”,显属臆断。徐震《太极拳考信录》云:“谓陈沟不习外来之拳者,近来风气或如斯耳,安能必其先祖中无一习外来之拳者。且陈氏言武技得诸外来者尚有确证三事,并见陈沟旧抄本中”。

最后,二水居士以为,任何一种文化的积淀与发展,包括武术,都不可能凭空创造的,都是在前人的基础上,逐渐发展起来的。回顾近代太极拳的传播史,杨露禅从学陈长兴时,不管是陈家沟还是赵堡,一直没有将这种武术形式命名为“太极拳”。自从武禹襄昆仲发现了王宗岳的《太极拳论》后,虽然我们至今没有确证“王宗岳”其人的生卒事迹,也无法确证王宗岳时代的太极拳究竟与近代所传承的太极拳在技法上有什么关联性。所以,王宗岳的《太极拳论》中的“太极拳”招牌,与杨露禅从学陈长兴的绵拳、陈家拳以及武禹襄从学杨露禅、复从陈清平“研究月余而精妙始得”的这种拳术之间,套用而今的金融术语,应该是具有“借壳上市”的意思了。从此以后,即便是依然只局限在陈沟的陈沟拳、绵拳还是炮捶等,也开始借用“太极拳”之名,得以进一步的发展。这一点,也体现在陈氏旧抄本《两仪堂本》、《文修堂本》中。虽然,陈氏旧抄本《两仪堂本》、《文修堂本》里,当时还无法理解杨、武两家太极拳理论所已经达到的高度,但从陈沟所见的《打手歌》可见,陈沟前辈毕竟还是开始借鉴外间广为流传的太极拳理论了。就像陈沟前辈,借用形意拳九要论,而成为他们秘不外传的《三三拳谱》一样,虽然这种指导理论,未必能使他们的拳技朝着太极拳方向发展,但这毕竟也是陈沟前辈开放式学习外来文化的实例。(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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