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国史话廿二:《春秋》记载的2件平常事,细细品来,耐人寻味
鲁桓公三年,既发生了晋国“嫡庶之争”的第五次交锋,又有鲁桓公自己的大婚喜事。就连一个不太知名的芮国,其国内都出现了一些纷纷扰扰。可以说,这真是热热闹闹、好戏连台的一年。
然而,这样纷繁的一年过去之后,《春秋》的史官好似累了一般,在桓公四年的记载当中格外地“偷工减料”。不仅没有像之前那样,无事也要将四时记录完备(如“隐公六年”的“秋,七月”),该年只记录了春、夏两个时节。并且,这仅有的两个时节所记载的内容,也是两件看起来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那这一年《春秋》都写了什么?是不是真是史官们写累了,才如此的偷懒呢?在下先给各位说说这两件被记载于书中的事件,之后再细致分析分析。
《春秋》的史官真的累了吗?
这两件被《春秋》记录在册的事件,刚好一件发生在春季,另一件发生在夏季。春季发生的这件事,是鲁桓公率领众人到郎地举行了一次狩猎活动;而夏季发生的这件事,乃是周朝朝廷派了一位名叫渠伯纠的宰官来鲁国聘问。大家看看,这是不是很平常的事件?例如朝廷派人聘问一事,在《春秋》中经常会提到,并不是什么值得大书特书的事儿。而另外一个诸侯围猎的话题,按古人的想法,这只是诸侯每年例行的常事(年年要举行,还要举行很多次),根本不应该记载才对。
如此看来,桓公四年真的没发生什么事件,史官为了凑数,才写了这样两个“流水账”么?予以为肯定也不是这样的。《春秋》既然是鲁国国家级的史书,又有孔夫子进行过修订,不太可能随随便便拿平常事来凑数。另外,这一年只写了春、夏两个时节,故意缺省了秋、冬,我个人觉得也不是史官懒得写了。很可能是史官,或者可以说是孔子故意为之,目的就是要让后人将注意力全集中到这两件“平常事”上。那老夫子到底希望咱们关注什么呢?咱们还是逐一去看看吧。
鲁国史官如此记载,必有其深意
细心的朋友应该发现了,鄙人在简述桓公四年春季发生的事件时,用了“狩”这个字。而《谷梁传》对君王或诸侯四季围猎之事有过这样的注释,即“四时之田,皆为宗庙之事也。春曰田,夏曰苗,秋曰蒐,冬曰狩”。那明明是春季,史官们却用“狩”这个冬季围猎时才使用的词来表述,莫非鲁桓公是在时令上违制了?可问题是,同为“春秋三传”的《左传》对此给出的评价是“公狩于郎。书,时,礼也”。也就是说左先生认为《春秋》记录的鲁桓公这次围猎,在时令上没有违制,是符合礼法的。这是不是让大家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其实,《左传》的注解的确没有错,桓公并没有在时令上违反制度。原因在于“四时围猎”这项活动起源于夏朝,君王为了演习兵马,并为了给祭祀仪式中准备肉干类的贡品,特意订下了在四季农闲之时要举行围猎的这项制度。只不过,每个季节有各自的特点,围猎的目标及采用的形式有所不同,才有了田、苗、蒐、狩这四种说法。

《谷梁传》关于四时围猎称呼的记载
既然夏朝已经把此活动订为常事,自然这时令也一直沿用着夏代的传统。可偏偏周朝的历法与夏朝不同,夏朝历是与现今的农历一致,农历一月就是当年的正月;而周朝历是以现今农历的十一月为当年的正月。如此一来,周朝史书中所记的春季,实际上还是夏朝的冬季。因此,既然该活动还要延续夏代的流程,自然《春秋》中春季的围猎要被称为“狩”了。
那桓公在围猎的时令上没有违制,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要被史官如此刻意地记录在册呢?《公羊传》可能给出了一个答案,即“常事不书,此何以书?讥。何讥尔?远也”。从中可以看出,公羊先生认为史官们讥讽的是郎这个地点,因其离都城太远了,所以不适合举行围猎。换句话讲就是郎地不是鲁国国君举办田狩活动的常规场所,桓公执意在此进行狩猎,可不就违制了。

郎地位置示意图
看来,咱们已经找到了《春秋》刻意记载桓公四年春季这件常事的答案了。不过,在下想说的是这恐怕还不够全面,我在《春秋左传正义》这部书中又发现了另外一些线索。或许这线索会在鲁桓公围猎地点不合规矩的基础上,再给他添上一项违制的罪名。
因为,杜预(《春秋左传正义》的作者)在书中除了对这条记载做些正常的注释以外,还特意引用了《周易·比卦》中“王用三驱,失前禽”这样一句话。看上去似乎不太明白这句话在说些什么,其实简单来讲就是“网开一面”的意思。而“网开一面”的出处,鄙人此前也讲过,乃是商汤劝说猎人捕猎时要给猎物留有一面的生机,体现了君王的仁爱之心。这在之后,更是发展成为君王、诸侯等人要遵守的一项制度。所以,予以为既然杜预在此特意提到此事,很可能鲁桓公在狩猎时没有对猎物“网开一面”,不符合为君之道,才被史官记载下来讥讽一下。

商汤劝猎人“网开一面”
好了,桓公四年春季的这件常事说完了,咱们再分析分析夏季这件常事为什么要记录于史书中。其实这条记载中暗含的不寻常之处,要比桓公狩猎这条记载明显得多。正如咱们此前多次提到过的,孔子在修订《春秋》时经常运用一种特殊的写作手法,即每当书中以全名称呼人物时,必有不合礼制之处。既然此次他老人家又用了“宰渠伯纠”这样一种官名、姓氏及名字合用的笔法来称呼天子使臣,显然这个人又出问题了。那渠伯纠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呢?
最容易被咱们想到的一点便是渠伯纠的身份有问题,也就是说他的官阶很可能与出使鲁国这样重要的任务不匹配。只可惜《春秋》只告诉后人他的官职为“宰”,并未写明他到底是大宰、小宰,或是宰夫(《周礼》对三种宰官有说明,大宰为卿,小宰为中大夫,宰夫仅有下大夫的级别)。所以,鄙人只能猜测渠伯纠的官职不会太高,最有可能是宰夫这样下大夫之职(《公羊传》持此观点)。天子居然会派这样身份不高的使臣来聘问鲁国这样重要的姬姓宗邦,肯定会让鲁国的君臣脸上无光,也是朝廷失礼的表现,难怪会被称呼全名来讥讽。

宰渠伯纠像
那除身份不匹这一点以外,宰渠伯纠还有没有其他什么问题么?《左传》给出了另外一种解释,即称呼渠伯纠全名的原因是他的父亲仍在朝中为官,所以要用全名称呼他。这真是令人匪夷所思的一种说法,为什么当爹的还在职,鲁国人就要用不太尊重的口吻来称呼儿子呢?不理解不要紧,杜预先生再次站了出来,为咱们做了进一步的注解。
《春秋左传正义》中提到:“王官之宰,当以才授位,而伯纠摄父之职,出聘列国,故书名以讥之”。这段话的内容是,正常情况下,天子想要任命一人为宰官,都是以其才干来作为授官依据的。可渠伯纠被任命为宰,并不是他多么有才华,而是他在代替自己的父亲完成职责。那渠伯纠的父亲又有什么职责要完成呢?恐怕就是替天子去聘问鲁国这件事了。但不知是因为老人家身体不行,无法亲自前往;还是老父亲自命不凡,不愿去办这件“小事”。总之,最终的结果是渠伯纠成为了替身,天子也无奈给了他一个勉强的身份。然而,鲁国可是一个极其重视礼制的国家,朝廷派遣这样一位“临时工”来聘问,鲁人心中肯定不爽,所以要在《春秋》中讥讽一番、表达不满。

杜预对宰渠伯纠为何被讥的注释
这就是咱们的故事进程来到鲁桓公四年后,遇到的两件“平常事”。看上去桓公狩猎和天子使节来访都是再普通不过的事件了,但细细品味事件背后的内容,会发现平常之事其实并不简单。难怪《春秋》的史官们会不按常规来记录这一年的历史,目的就是希望咱们后人能够通过他们一字一句的褒贬,来探寻其背后的真相。
【关键词云图简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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