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蕊芬:雨花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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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李蕊芬
雨花石,原生亘古,浑然古朴,玉质天章,空灵清澈,如琼瑶般明洁,似翡翠般璀璨。它令人坚定,宁静,温润,清纯,它的美广博而精深。我的茹姐就是我心中的雨花石。
茹姐姓马,名茹珍。
茹姐是哥的媳妇儿,亲亲的亲哥,我们不叫嫂子,因为茹姐嫁的不仅仅是哥,一定程度上是嫁给了我们家,从进我家门我们就叫“茹姐”。
茹姐是哥“众里寻她千百度,暮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意外惊喜,是上苍对我们全家的恩惠眷顾。
哥是我们老李家第一个大学生,为此爹妈荣耀了好一阵子。哥结婚晚,不是他不够优秀,也不是他自己有晚婚的觉悟,而是家里有我和弟两个残疾的带累。这一点爸妈清楚,哥清楚,我也清楚。

七十年代女性选择婚姻对象的条件十分淳朴,只要正直老实憨厚,有固定的经济收入,一般家庭即可。哥是大学生,党校讲师,爸是机关干部财务科长,这些条件尽管比一般人家优渥,但终究还是抵不过两个残疾弟妹的现实。哥每次与女方相约见面后的无果,都让爸妈和我有一种说不出的负疚。
茹姐是爸的挚友唐叔叔给哥介绍的。第一次见面是在唐叔叔家,整整一天爸妈和我如坐针毡,不料盼回来的却是哥羞愧不安的讷讷,说他没有看清。最终还是唐叔叔道出了其中玄妙:整个见面过程哥只低头双手揉搓着自己的衣角,眼都不敢抬,呵呵,不是没看清,而是压根儿没敢看!
那个年代的年轻人在异性面前就算是脸红拘禁不自然,就算哥内向笨嘴拙舌不善言辞,这种托辞也太过于牵强。我暗中揣测:即便是余光扫视也不可能对自己面前的一个大活人毫无印象,多半是那女孩太过优秀,哥内心深处的家庭条件自愧不如让他抬不起头,只能敷衍家人说没看清。茹姐在邯郸工作,那次与哥见面只是探亲假的小插曲。父母和我心里都有感觉:没戏,只是不说破而已。

我心里尤其难受。以往哥见女孩回来总是说的,甚至会拿出女孩的照片让我品头论足,“哼,五短身材包子脸,塌塌鼻子小眼睛,工作一般的初中生,还看不上我哥!不是我拖累我哥,就她那品也轮不上她!”愤愤中更多的是万幸,骨子里不喜欢丑女。这次哥不说,肯定那女孩哥看得重!
转眼就是春节了,唐叔叔突然过来说:“茹珍回家过年,明早到站,春茂去接一下吧。茹珍想到家看看。”
一家人又惊又喜一夜无眠。
早上天蒙蒙亮哥就到车站去了。妈在厨房忙活,我把屋子收拾干净就趴在床头窗前巴巴地等着。我们是一单元一楼东边把头儿,窗外那条水泥路从远到近一览无遗。
就那么两间屋一个厨房,爸妈不停地出来进去,这儿抹一把,那儿挪一下,一个装着糖果花生核桃的盘子都挪了几挪……尽管脸上荡漾着掩饰不住的喜悦,但喜悦里的紧张也是掩饰不住的。
天色渐亮,时间尚早,院儿里没有人,两个人影刚刚出现在马路尽头我就一眼认出是哥回来了。哥我不用看,血脉手足,从相貌到脾性早已深入骨髓。我目不转睛盯住的是与哥同行的那个姑娘。

随着那越来越近的高挑身姿,我终于理解了哥的羞涩忐忑。她脸庞白皙眉眼清秀,两根齐肩发辫,脖子上围着一条青灰色的毛线围巾,那围巾很长,垂在胸前的毛线流苏随着她的脚步轻轻摆动。她上身是一件铁灰色的外套,藏蓝色的毛呢长裤平展挺括两腿修长,浅咖色的翻毛皮鞋步态轻盈。说不上漂亮,但浑身上下透着高雅不俗的非凡气质。哥本来就不高,走在她身边显得更加矮小。“花开不并百花丛,独立疏篱趣未穷。”在那个军装绿工装蓝的年代,能用如此朴实的颜色把自己穿成一首清丽的诗,无疑是一道沁人心脾的风景。还没进屋我已经喜欢上她了。
“回来了?”爸妈迎出去。
“回来了。”她应声回答。
一切都随意自然,她脱下外套除下围巾随手搭到床头,抬眼扫视着眼前的环境,眼神纯净清澈,眸子里流溢出淡淡的一丝怜悯忧愁,但很快就被一束坚定温暖的光驱散了。我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我能读懂她的眼神。爸的白发,妈的羸弱,我和弟的手脚,任谁见了都不会无动于衷,何况一个女子,一旦选择了这个家庭,就会有一辈子扯不断理还乱的麻烦和推脱不掉的亲情。
她觉察出我在看她,一抬眼我们四目相对。“姐,你吃糖还是吃核桃?”我赶紧搭讪着掩饰我的尴尬。

“来,我给你剥。”她笑着坐在我跟前,反客为主双手不慌不忙地剥着核桃。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满含笑意的脸庞上,她的身上满是平和、温柔的光芒,脸上洋溢着胸怀宽阔的云淡风清。对这个家庭的不幸,她用一种泰山压顶岿然不动的从容:以一株枝繁叶茂的杨柳的柔韧姿态,挺直了她敢于承担的腰板儿。潜意识中我有一种感觉,她已经有了她的深思熟虑,慧眼识珠,她要用她的仁爱善良宽容以及她对爱情的理解去接受这个老实憨厚的男子,接受他残疾的弟妹,接受他的家庭。人生路上她要与这个并不伟岸的身躯一路同行!
七五年秋,茹姐回来与哥结婚,她打开自己简单的行李对哥说:“我给咱们没买什么,我给大妹买了一件黑呢子外套,还有一块裤子料,妹也二十多了……”
茹姐的举动令我们全家瞠目震惊。
从小到大,不管我走到哪儿,尾随我的总是怜悯遗憾唏嘘不已的目光与叹息,因为有了茹姐,我有了人生中的第一件呢子外套。那件外套,那条笔挺的料子裤,给我的青春抹上了靓丽的色彩,一瘸一拐的身后众目睽睽的聚焦里是欣喜的惊叹不已,众人羡慕欣赏的目光里我看到了自己,我的乐观、我的自信注入了一种新的神奇的力。自此也让我知道了,自尊自爱自强乐观不仅需要修炼内心,也需要有品的服饰包裹灵魂。

记得一次佟姨碰见了我,她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我,黑色的呢子大衣,一方红白杂花生树的丝巾,笔挺的裤子,扭曲内翻的脚上黑皮鞋铮亮。
“哟,这呢子大衣谁给你买的?款式真不错!兰霞说了好多回我都没舍得。”她吃惊地说。
当我告诉她是我嫂子给买的时她很诧异地笑了。在那个物质贫匮的年代拥有这样大衣的女孩真的是凤毛麟角,我有这样的大衣,而且都是嫂子给买的,这个嫂子该有怎样的气度胸怀,她做梦都想不到。
“三转一响一咔嚓”是那个年代婚姻的奢华,指的是自行车、缝纫机、手表、收音机和照相机,这些我们都没有。没有酒席,没有聘礼,甚至没有一件象样儿的家具,马茹珍——哥的媳妇儿、我的茹姐就这样走进了我家的门。这个普普通通的名字,从此让我们的生活里有了暖阳般的色彩,有了一次次最真实的感动。
那年冬天父亲偶感风寒患了肺炎,半夜咳嗽不止,不等母亲操心她就披衣起身端水拿药送到父亲床边,一声“爸,吃药。”让父亲热泪纵横,也成了老父亲经久不衰的炫耀资本,马茹珍——老李家的儿媳妇一时间成了物质供应处乃至省厅的名人!

残疾儿女的就业、婚姻像一道道难以逾越的鸿沟,无奈的父亲常常以酒浇愁,工资常常因此入不敷出。哥结婚后茹姐的工资一直补贴家用,每月开工资都一分不差如数交给母亲,毫无怨言。母亲心里明白但无奈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一家人的日子总得过,只好揣着明白装糊涂,为此老两口断不了口角争执,每一次都是茹姐好言相劝,然后又是默默地付出。许多人看着我们家母慈子孝其乐融融,岂不知这里有多少茹姐的宽宏大度的付出,只有我知道,为了这个家为了替母亲分忧那几年茹姐几乎没有添过什么衣物。
俗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的就业还没解决婚姻问题便接踵而来了。一个四肢残疾的女孩会有怎样的婚姻选择根本无需多说,肢残的、聋哑的、前鸡胸后罗锅的,甚至年龄都可以做我父亲的……一个接一个走马灯似的。看到我一个个断然地拒绝,茹姐最明白我,“就是不嫁也不怕,跟着你哥吧,我们一起过!”茹姐一字千金掷地有声,这样的承诺可不是一句话,人生有多长这话就有多重!这话只有我茹姐能说敢说!茹姐的这句话我弥足珍贵,让我在心底珍藏了一生。
八零年我结婚了,如愿以偿,我找到了一个心地善良身体健康的西北汉子。婚后为了让父母亲照顾我,哥和茹姐带着三岁的侄子搬到厂里另立门户了。那一次搬家,除了他们的随身衣物,能留下的都留下了,他们带走的只有一袋五十斤的面粉!

身为李家儿媳的大嫂、我的茹姐,有着超凡的心胸,她那忍让、理性、贤惠的性格,为我们这个大家庭,树立起了和谐的榜样。婚后我和婆婆相处融洽,很多地方都来自于茹姐这个榜样的力量。
茹姐的到来,就是上天怜惜我们的父母,给我们送来的天使。
八六年母亲胆结石手术,因冠心病引发了术后合发症。家里所有的人都在跑医院,大哥茹姐,妹妹妹夫,我老公努哈,五个人轮流泡在医院守在窗前。医生查房皱起了眉头:“这老太太不行啊,都几天了不排便,肚子涨得跟鼓一样。她又不能用泻药,家属想想办法用用开塞露吧!”
开塞露用上了,那天在病床前的只有茹姐和努哈。母亲大肠干结厉害,意识模糊不能自主用力,茹姐吩咐努哈找个容器,就这样努哈哈端着一个瓷盆,茹姐用手一点一点往外抠……母亲的病情很快得到了缓解,茹姐的举动让查房医生和病房患者大跌眼镜,赞叹不已,“看看人家儿女,到哪儿去找这种孝顺!”
“你们大家想错了,这是我媳妇儿,这是我妹夫。”哥刚好去接班,哥的话好似惊涛拍岸激起千重浪。“媳妇儿?女婿?”病房里又是一片哗然!

岁月是一条河,家庭就是河中的一叶扁舟。岁月里有阳光明媚也有险滩激流。阳光里有茹姐对这个家尽心尽力的呵护,风雨中有茹姐对这个家无怨无悔的付出。婚后几十年的岁月里承载着茹姐对这个家对家里兄妹的关心爱护。
母亲出院后卧床不起,尾骨上的褥疮烂了好几个月,痊愈后生活能力大打折扣。屋漏偏遇连阴雨,父亲退休不久就罹患了胰腺癌,家里像塌了天,一片忙乱。哥是老大,茹姐是大嫂,我和弟行动不便自己还照顾不了自己,事事自然都得他们出头。茹姐在工厂时就是有名的“铁姑娘”工作上的“拼命三郎”,因此患上了椎间盘突出症。那一段时间茹姐累得腰椎盘病犯了,但还得忍着腰疼医院家里两头跑。
最难忘的是父母去世后小弟结婚了,兄弟媳妇生孩子时又是茹姐前后伺候。一个产房四个产妇,一天几次送饭都是茹姐,擦擦洗洗无微不至,大家都看在眼里,有产妇羡慕地对兄弟媳妇说:“你婆婆咋那么好啊!看把你和孩子伺候得多周到。”弟媳妇一听就笑了,她告诉大家,那不是婆婆是大嫂。这一下病房里像炸了窝,世上这样的婆婆也就罢了,但这样的大嫂确实少之又少!

一九九六年,我遇到了人生的又一个坎儿:单位效益差无奈之下提前退休,养家糊口迫在眉睫,一个手不能提脚不能走的重度残疾之人,面对激烈竞争何去何从?茹姐是党员,做中层干部几十年,对新生事物社会动向有敏锐的洞察力,特别是对人的能力的判断有及其独到之处,又是茹姐四两拨千斤,为我扬长避短指明了新的目标新的发展方向。我今天老有所居的晚年生活,是茹姐用另一种方式给予我的。
二零零七年我遇到了人生又一个冬天——五十四岁的努哈不幸罹患结肠癌,整整半年,送汤送水送药,又是茹姐和兄弟姊妹们陪我走过那段最难捱的日子。
屈指而数,七十四岁的茹姐已经嫁进我们老李家四十四年,从风华正茂到古稀之年她一直把我们这些兄妹放在心上。三年前我股骨骨折,已七十多岁的她不顾自己腰腿疼痛,又一次冒着风雪来到我床前嘘寒问暖千叮咛万嘱咐……四十四年,她伤过,她病过,她腰椎粉碎骨折在医院住过,但她一次也没和我们说过,她不想让我们为她担一点点心、添一丝丝忧愁。都说“长嫂如母”,可那指的是“老嫂”“幼弟”,我家的茹姐只比我大不到五岁啊!
我的茹姐并非完美,却能让心走进这个家庭,用善良承担一种责任;我的茹姐并非智者,却能几十年默默守护每一个亲人,给他们温暖勇气呵护和信心;我的茹姐并非圣者,却能为亲人们做许多事,许多让人感动流泪铭记在心的事情;我的茹姐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只是因为她懂得爱,懂得善待、包容、珍惜今生的相遇与亲情,所以她用奔波劳碌,用自己的忍耐酸楚和一抹抹流离的身影,将自己的品性情怀绘成了一副最美的图画深深刻在我们心中!

我常常想,我们这个多灾多难的家庭是不幸的,但我们又是幸运的,因为我们有了大嫂、有了马茹珍!我的茹姐是一颗雨花石,灿若明霞,温润如玉,从孕育到形成,她善良包容无私的本质是原生形成的,以致岁月的磨砺和亲情大爱的沉积会让她尽显璞金浑玉之魅力!
美丽的雨花石有很多美丽的传说。有说是梁武帝时有云光法师讲经,上天感应,降下天花坠落为石;有说古时雨花真人讲经授道开悟众生,众神感动降下五彩雨,落地为石。
我笃定不疑地相信这些传说,我的茹姐是上苍恩赐于我们的瑰宝,否则,我们的生活怎么会有如此耀眼熠熠生辉的点点滴滴?
如今我们兄妹都已花甲古稀,虽然时间的漫漫长河里生活留给我们很多,但是潺潺流淌的时光里每个家庭每个成员最终柔软的内心都会有一个温暖的名字:马茹珍。都会有一种感觉:有个姐真好!有她做姐妹真的是一种幸福!
都说岁月无情,风过无痕,但我却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感觉,这些熠熠发光的碎片早已深深地嵌入了我生命的年轮。
(文中插图照片由作者提供,其中人物照片系作者的哥哥和嫂子马茹珍的合影照。)
作者简介

李蕊芬,女,1950年4月生人。陕西煤业集团物资供应有限公司退休员工,重度残疾患者,用一根手指打字。所著《中华民族大家园》荣获中国教育部、新闻总署“十个一工程”一等奖。《精彩瞬间》《幸福不残缺》曾在市级报刊发表;《点亮心灯》曾荣获纪念知识青年上山下乡三十周年征文大奖。码字儿是生活的另一种乐趣,只希望在码字儿中发现另一个充满活力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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