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本身真的科学吗？
来源：Gotham公众号（ID: Gotham_Ninja)
作者：宁梓涵
本鸽王又回来啦！本期我就谈谈“科学哲学”吧。
实际作为一个工科生，尤其是莫名其妙就读了博士的工科生，按理说应该对“科学哲学”早有思考。不过很惭愧，直到去年我带了一门通识助教课，并且因为这门课的缘故精读库恩的《科学革命的结构》一书之后才对这方面有所了解。所谓'科学哲学'，其实也就是对'科学'本身的哲学思考，当然囊括了科学是什么，科学是否可靠，科学的终极目标等等很难回答的问题。由于我自己才疏学浅，所以这个系列里面仅仅希望对下面几个问题进行阐述和讨论（这些能阐述得没有太多矛盾我就已经很高兴了）：
1. 科学是什么？科学究竟是不是探究真理的路径？
2. 科学的结构是什么？
3. 科学会受到什么因素的影响？它究竟可靠吗？
前方预警，希望各位笃信'科学'的朋友们不要因为太过幻灭而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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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学到底是什么？
XX不科学 = XX是错误的 ？
在我们现在的话语体系中，'科学'绝对是个好词，所以为了彻底剥去'科学'这个词语身上包裹的糖衣，让它变成一个正常的、客观的中性词，我首先要扯到我最爱的哲学家（之一），福柯。
福柯在他的研究中后期对科学进行了一系列的反思和批判，这在我们现在看来貌似没有什么道理——科学有什么好批判的呢？
ok，福柯的逻辑是这样的。
在他的著作《词与物》中，他提出了一个'科学霸权主义'的概念，并说 当代认识型建立在科学语境之上，需要科学对其进行赋权。翻译成人话就是说，在当今社会，由于宗教失去了其正当性，因此'科学'变成了唯一主导的话语体系，任何事情只要被冠以'科学'的名号（被科学赋权），就可以获得正当性，而不在于其究竟正确/有效与否。举个例子，譬如星座命盘这种东西其可能没有正当性，但当其获得某种科学的包装后，就可能因此获得某种正当性。同样，当我们说'某某东西是不科学的'，背后隐藏的涵义便是'某某东西是错误的/是不被接受的/是没有权力的'，并且对其进行排斥和摒弃。但是通过福柯的批判，我们需要明白的是，上述想法其实和'权力意志'相关，和你想象中那个'理性的科学'好像关系不大，和所讨论的这个东西究竟正确与否、可被接受与否也没有什么关系。
所以，究竟什么才是科学呢？什么样的东西才能被称作是科学的呢？
若干年来，人们试图对'科学'下一个严谨的定义，但似乎没有哪一个定义能够为众人所服。单纯的文字游戏没有意义，我倾向于认为 定义'科学'一词 实际和 维特根斯坦定义'游戏'一词 有着相似之处，即这个词不可被严格定义，但可以用一些松散的特点去描述它。所以，科学最具特性的特点是什么呢？
到目前为止，最具人气的回答是由卡尔波普尔提出来的，他说的这句话振聋发聩，想必大家都有所耳闻，他说'所谓科学，就是可以证伪'。
听起来非常有道理，但一个很有意思的点在于，卡尔波普尔提出这个观点也并非就是为了给'科学'下个定义，或者定一个准绳，而是为了批判精神分析和马克思主义——他认为这两项学科都不可证伪，所以都不科学，因此不具备正当性。（当然，套入刚刚福柯关于'科学霸权主义'的阐释，他的这个推论本身也存在问题，但我们先不做讨论）
我们需要讨论的是，'科学就是可以证伪'，这个准绳究竟对不对呢？
答案可能也是否定的。
举个例子，譬如天王星的轨迹并不符合牛顿和开普勒的理论，如果严格执行'科学就是可以证伪'这个准绳，那么牛顿和开普勒定律就应当当场被推翻。然而事实并非如此，正是因为坚持了所谓这个'被证伪的科学'理论，才有了对海王星及冥王星的猜测、观测和发现。
所以由此可见，'可证伪'也不尽然是科学的准绳，而科学的发展也不仅仅是简单的批驳、推翻和取而代之。
科学是逼近真理的途径吗？
探究科学是为了认识世界的实质 ？
翻过头来讨论一个问题——福柯说当代认识型是建立在科学语境之上的，而非宗教神学，所以为什么会这样呢？一个呼之欲出的答案就是，因为科学是我们认识真实世界的方式，是我们逼近真理的途径。
这个看法究竟有没有错呢？
有错也没错。
但在下这个结论之前，大概还是先深入思考一下更好。
首先第一个问题就是，真实世界，或者说真理是能够被探知的吗？
这个问题其实在之前的栏目中我已经讨论过很多很多次了，但这里还是简单地把几个主流的观点进行一个罗列。
实在论。如果你笃信科学，首先你得是一个实在论者，否则你的内里是不自洽的。什么是实在论呢？你可以狭隘地将其理解为'科学唯物主义'（当然其之间有区别和包含关系，在这里不做过多辨析），也就是说'物质世界是独立于人而存在的'，也是目前普遍的一种世界观（当然与国情和教育有关，这里不多讨论）。关于那个经典的问题——一棵处于无人之地的树木，其永远不可能被任何人观测到，这棵树还存在吗？如果你是一个实在论者，你的回答是肯定的——当然存在！所以可以想象，只有在这个基础上，科学才有存在的价值。
观念论。与实在论相反，观念论者认为物质世界必须依托人类（或者其他意识）的意识活动才能存在。在这种观点下，无人之地的树木只要不能被观测，那就一定不存在。那么在这种情况下，科学也就没有了存在的意义。
反实在论。这种观念不同意实在论，却也不是观念论。反实在论者认为，物质世界只能部分地实质存在，因此科学只应当关注那些可以实质存在的东西，对于那些不可观察之物（比如意识）就不该去研究它。
这些观点实际多年以来在哲学家争持不下，没有一个具体定论。因此实际上我们连'世界到底是不是实在的'这个问题都无法探明，因此就更无法回答接下来的问题——科学是不是能够给出世界的实质。
第二个问题是，即便世界是有实质的，那么科学就是这条道路了吗？换句话说，科学在探求真理这方面，真的可靠吗？
这就要讨论到科学推理的逻辑了。
众所周知，推理的逻辑有两种——演绎推理和归纳推理。演绎推理的逻辑是从一般到特别，而归纳的逻辑是从个别到一般，其关键性的不同是演绎推理需要首先检验所有的个体，而归纳逻辑不用。这就使得归纳逻辑产生很大的问题。不幸的是，目前的科学推理几乎都是基于归纳逻辑的，因为'全部检验'这件事几乎不可能做到。
所以，归纳逻辑究竟有什么问题呢？
这就是著名的'休谟问题'。大卫休谟提出，通过归纳的正当性是不可能通过理性证明的。他认为归纳这个行为本身就是一种动物行为，是完全没有理性可言的，因为归纳的底层逻辑是：宇宙是具有同一性的，规律是存在的。而我们之所以有这种关于'规律'的经验，是由于在我们非常狭隘的维度和不可靠的个人体验之上，我们自己的同一性从未被打破，于是我们相信世界也存在同样的同一性。但要认识到，这本身就是一种非理性认知。
因此，至少在休谟看来，科学具有正当性吗？并不，至少它并不较于宗教或神学更具有正当性，因为科学本身也并非建立于纯粹理性之上（如果理性与否是确立正当性的标准的话）。
综上总结两个问题的结论，所得到的推论让人觉得疑惑和悲观：
真理是否能被探知？这个问题有关世界观本身，而相关的争论并未达成共识；
科学在真理探究方面真的可靠吗？科学的根基仍可能根植于非理性，因此若以理性与否作为衡量的话，其并不比宗教神学更加可靠。
本文总结
通过对福柯、卡尔波普尔、大卫休谟和其他一些哲学家理论的回顾，可以得到下列一些推论：
1. 我们现在所认为的'科学的正当性'，也就是'某某是科学的，因此某某是正确的'这种逻辑可能是源于一种'科学霸权主义'。一来，我们难以厘清科学的具体定义，难以确认科学的准绳，于是根本难以评判'某某是否是科学的'；二来，在科学本身都无法被界定的基础之上，我们又先入为主地进入了'科学的话语体系'，因此只要给某物冠以'科学'的名号，其就具有了某种正当性（被科学赋权），也就是说从'某某是科学的'推向'某某是正确的'这层逻辑是非理性的。
2. 通过科学可以认识真理/世界的实质吗？有关这个问题的回答仍然让人感到悲观。首先，真理是否可以被探知，在什么程度和层面上能够被探知 这个问题便值得商讨。其次，科学推理的逻辑是归纳逻辑，而归纳的正当性不可被理性证明，因此科学本身就不是纯粹理性的——因此如果以是否理性作为衡量标准，在探求真理方面，科学并不比宗教神学更具有正当性。
得到这些（可能）令人沮丧的结论之后，我们该如何看待科学呢？科学发展究竟又是怎么一回事呢？如果其不具备正当性，如此不堪，那为什么我们还要努力地进行科学探究呢？
下一篇推文里就会重磅推出 库恩，让他来回应上述疑惑。
写在最后：
没什么好说的其实，这篇大概会在下一篇完结。实际有关科学哲学的问题还蛮有意思的吧？对于有志于走学术之路的朋友们，搞清楚自己到底在做什么是一件挺重要的事情。我们常说要做好的研究，然而究竟什么样的研究才是好的研究？衡量的准绳是什么？
要厘清这个问题，大概需要从很基层的——科学是什么，开始讨论起来。
references：
* 库恩《科学革命的结构》
* 牛津通识读本《科学哲学》
* 大卫休谟《人性论》《人类理解研究》
本文原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