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6期 || 梁剑：串串刘佳 /轩诚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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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发轫到现在，西安的城市化进程是和“城中村拆迁”及“棚户区改造”同步进行的。这是迄今为止西安历史上最大的居住环境向好的改变，其变化用翻天覆地来形容也毫不为过。在拆迁改造的过程中发生的人、事变化，自然是千奇百怪的。未来，不管是历史还是文学，当有重要的记载。拆迁了，有钱了，怎么办？本文中，不但有陷入赌博之中不能自拔者，也有千方百计谋取利益而使家庭结构改变聚合者，还有幡然悔悟做小生意自食其力者。每个人的故事都不长，却是拆迁过程中的很有代表性的事件。文章很有时代感，接地气。给人以深刻记忆，同时引人深思。
文：梁剑
导语：张妥
诵读：轩诚
串串刘佳
想写点关于刘佳的文字已经很久了，因为像刘佳一样的人在我们这个城市、甚至可以说在国内的大多数城市都占了相当大的比例，他们有一个让许多城市打拼者们羡慕、嫉妒、又有些含酸不屑的称呼：拆迁户。
要说刘佳，还得先说说另外两个旧友。
一、张勇扯了
扯了是一句地道的西安方言，意思完蛋了，但表述更形象、到位。
我是2000年左右认识张勇的。有一天，我在南二环驾车快到劳动路口时，刚开了不久的车子在等一个红灯时突然全车熄火了，我尝试了各种办法都没用，恰好路边有个小修理厂，就只好求助于他们。修理厂的老板是一个身材修长的帅小伙，他很快解决了我的问题，并炫技的向我介绍了这款车子的优劣，以及容易发生的故障，他就是张勇，第一次的相识就给我留下了好印象，就这样我们很快成了朋友。
张勇是西安南郊曲江池地区一个村子的，为人很是机灵、仗义，对于机械的东西他很有天赋，至今我都认为他是我近二十年的驾驶中遇到的最好的汽车修理工，每当我的车子有了大小故障，张勇都会很快的做出诊断并予以排除。除了修车，张勇就和许多城中村民一样，酷爱赌博，和他在一起永远只有两个话题，汽车和牌场。虽然过去十几年了，张勇说起拍苹果机时，眉飞色舞、唾沫星子四溅的形象现在依然会生动地出现在我眼前。好在有他的合伙人李鹏以及在贤惠的妻子智慧的控制，他虽然时不时的会在赌场上赌出个窟窿，但是基本还在可控范围内。
2004年前后，曲江开发大规模展开，张勇的气势也趾高气扬的水涨船高起来，修理厂的生意也不再那么上心了，整天和他同村的几个狐朋狗友麻将、金花、敲豪斯。有一次当我的面，和张勇一起的村支书儿子豪气的拍出一张二十多万的现金支票，和牌桌上的对手叫板。作为朋友，我多次劝说无果，只得渐渐疏远了他，后来听到别人说：张勇扯了。偶尔接到他个电话，也都是编造各种谎话借钱。有时和其他熟悉他的朋友聊起来，我都会无比的叹息，也有自责，旁边人就会劝我说：这些年像这样的，太多了……
二、小田的家事
小田也是南郊一个村子的村民，认识时他在我一个朋友的厂子里当司机。小田的老板很年轻，厂里也多是些更小的孩子，小田稍年长些，所以见的多了，就和我熟悉了起来。
小田弟兄四个，家里条件一般，说的最多的就是：快了、快拆到我们村了。一次，小田找到我说：梁哥，你认识的人多，能不能找人帮我办个离婚证？我吃了一惊，你过得很好好的，离什么婚？他有些无奈的说：梁哥，你不知道，我家条件不好，在村上又没人，马上拆迁摸底呀，我只有离婚了多分出一户，将来才能多分些。我说这事我帮不上你，我也劝你最好打消这念头，免得出了其他岔子。小田叹了口气说：哎，再说吧。
几个月后再次见到小田，问起他拆迁的事，他又是叹口气：梁哥，这事把人没整死，正好你给我出出主意。我大哥从小有病，近乎于半瓜瓜，快四十的人了，一直也没有成家、就没有单立户，想着这次拆迁是最后的机会，家里商量着就趁机日弄着给他成个家、立个户。将来分到我大哥名下的房、钱，我弟兄三个一分，但说好大哥将来的赡养也由我们负责。刚好有个南方女人，一个人带个娃在我村开发廊，我们找到她，说好了跟我大哥假结婚，等一年后再把婚一离给她十万块钱，她就答应了。
我说，这不是挺好么，虽然也是日鬼，但比你喔离婚强多了，也能给你大哥将来有点保证。
小田说：哥，这事不是变了么，要不我会这么愁？我大哥和那个女人结了婚这还不到一个月，原来说的就是个形式，结果俩人还真的住到了一起，现在不但不再说离婚了，还闹着要和我们分现在的家。我说那将错就错，不是也挺好么，你们弟兄三个虽然损失点，但你大哥可怜了几十年，也算是有个归宿了么。小田说：梁哥，我跟我哥几十年了，啥不知道，他根本就没有男人那点功能。现在问题是，这个女人这么有心机，我大哥以后还会有好日子过么……
三、串佳串串
我居住的小区和许多回迁社区一样，除了有个洋气的大名外，还有一个更响亮的村名：杨家村。我迁到杨家村居住时，这一片还比较荒凉，楼下的商业基本没有，餐饮店大都是满足周边几个工地工人的大众面馆、快餐店，这倒对了我的胃口，唯一遗憾的就是少了点解馋的东西。一天晚上，我回家晚了点，意外的发现楼下开了一家红旗串串，店门口一溜摆开十几个蜂窝煤炉子，上面支个不锈钢大盆就开涮了，这可是我的最爱呀。那以后，我就成了这家串串的常客。
去的多了我就发现，这家串串的老板是弟兄几个，不用问打眼一看就知道是附近的村民，经常听着他们互相高声的称呼着：刘辉、刘佳、刘超……由于前述两次与城中村人的交往，我并没有和这刘辉、刘佳、刘超兄弟有太多的交流，但他们每次都是很热情；一见面就是：哥，你来了，先坐，给你弄个啥锅？
有一阵子，我的兄弟小军住在我家，晚上我就带他一起去吃串串。小军是个细发人，第一次吃完就说也太贵了，我只吃火腿肠，他一串就串那么点，下次我自己十块钱买一包涮着吃。第二次、第三次小军果然是自己买一包去涮的，这让我这个好面子的人有点挂不住了，下一次去说什么也不让他带了。没想到我们吃了会儿后，刘佳过来说：这个哥不是爱吃火腿肠么，我去隔壁超市给你买一包……就这样，我慢慢的和刘佳也聊开了。
一次聊天中我说：刘佳，我还挺佩服你的，我知道像你这种情况的，都是一天打牌胡浪，你能这么辛苦的卖串串，也真是不容易。刘佳说：哥，我也不瞒你，前几年我也浪美了，啥都弄，但是想想长期这样也不行，钱总会花完的，也有娃了，得给娃做个好样子不是么。就这好多人还笑话我哩，说我没出息，看上这点小钱。
刘佳的串串卖了四五年，我也就吃了四五年，我蛮喜欢一个人坐到他的店里边吃边听旁边的客人闲聊。前一两年听的最多的大多是关于买车，这个说“我觉得还是买个奔驰、宝马，喔开起来还是扎势么”，那个说：你懂个锤子，捷豹、路虎才是真正的高档车。又有人接话：我觉得咱还是低调些,买上个二三十万的帕萨特或者迈腾开开就行了……不用说，这些二三十岁的年轻人，都是周围的回迁新贵们。
和刘佳来往多了，还真处的像兄弟了。大多时候我都是一个人住在杨家村，儿子在学校住校，有时我外出要留钥匙，都是放到刘佳串串店里。我不在家，儿子需要借个钱、混个饭什么的，也都会去找刘佳。
刘佳的串串店先后搬了三回，前两次都是利用村上没租出去的商业房，毛墙毛地也不装修，但生意一直还不错。刘佳说：哥，咱这环境差些，但是味道好呀，为了口味，我跟刘超往成都跑了几回，把四川的火锅给吃美了，你尝咱这味得是比别家的好。
刘佳今年又搬了店，这次店面装修了，做了门头，炉子也从最早的蜂窝煤炉子、液化气炉、换成了电磁炉，店里面也做的很有一些调调，我第一次去新店时，刘佳说：哥，我前一向一直想找你，请你给我店里写点字，后来找不见你，就请人画了画，你看咋向？然后又自问自答、骄傲地说：还行吧，得是有些文化气息了。
刘佳有一个豪气的妈妈，经常会带着她的闺蜜来刘佳店里帮忙、或是撑场面，见了我就会满脸堆笑递上一根烟：兄弟，你来了。刘佳漂亮的媳妇王茹是附近另一个村子的姑娘，精明热情，算起账来精细麻利，一看见我就会喜笑颜开的冲店里喊：刘佳，咱哥来了。不忙的时候王茹也会坐到我对面：哥，你是个文化人，我问你个事……刘佳有一双聪慧的儿女，偶尔到店里时也会稚嫩的帮衬生意，一次次的过来问：伯伯，你还要点啥？虽然已经酒足饭饱了，看着可爱的孩子我也总会再加点东西，这时孩子就会兴奋地大声喊着：爸爸，伯伯再加一把烤筋……
我依然是经常一个人坐到刘佳的店里，涮着串串，听着旁边的人天南海北的神聊，现在常听到的会是：“我看了一个品牌加盟，伙计们给参谋参谋，看能整不？”“你弄喔停车场最近生意咋样，多长时间能回本么……”当然更多的还是：“锤子，再整两瓶白的，谁怕谁么”;“妈个X，我那套房子去年没卖，今年直接涨了50万……”
城市的发展日新月异，昔日的村子早已湮没在钢筋水泥的城市丛林之间，优胜略汰的丛林法则也从不曾停歇的发挥着作用，我默默的祝福为了城市发展失去了土地似乎却又得到了更多的张勇、小田、刘佳们能够跟上时代的步伐，真正融入到新的城市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