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故事,你的痕迹 -----兰城往事之应婆婆

哈哈

舒林的第89篇原创文章

和应婆婆相遇是我逛桃花坞的缘份,她属猪,今年九十有五。写下她的故事,与各位分享。

我名叫应冬香,应该的应,冬天生的,香火的香。爷爷取的名字,爷爷是个穷秀才(在我太婆那一辈从永康芝英来到兰溪打铁),名叫应子康。那时候老封建,女孩没书读,爷爷说春夏秋冬是丫鬟的名字,很贱,容易养活,所以取了这样的名字。

挑担子

我爸非常年轻(45岁)就死了。怎么死的?他到温州帮老板取帐,染上了时疫,俗称chou瘟病,一白白胖胖的大活人二十来天就离世了。那日子我记得清清楚楚:农历七月三十。

爸死了,家里变得很惨,只剩半只破锅烧粥,我挑起了担子,兰溪金华两地来回做小生意。

兰溪到金华去卖东西,今日去明朝回;六月大太阳,冬天下雨落雪,也照走不误;有时候对面风对面雨,一路走一路荒无人烟,没地方避雨,整个斗笠紧紧贴在脸上,气都喘不过。

刚开始主要是挑一点甘蔗、萝卜菜,因为甘蔗、萝卜成本低。后来慢慢有本钱了,什么赚钱挑什么。

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日本佬来了之后,我十七八岁,家里没米下锅。看到男人挑担子(俗称挑饭脚)赚钱,我也逞强,和他们一起去。

一次要挑60斤KU饼(一种肥料),从兰溪挑到金华上浮桥,五六十里路。开始还不觉得累,挑久了路远人困,肩膀磨红,“远路无轻担”。挑着挑着就走不动了,我远远地落在别人后面,只有哭,边哭边挑。返回兰溪晚上十点多,睡梦里发出尖叫声、呻吟声,那个苦啊。第二天我不敢去了。

城里被日本佬占领,妈妈多病,弟弟年幼,迫于生计。大姑娘的我,扮成男人,穿着妈妈的土布衣服,剪了短发,男不男女不女,进城从日本人那里取得良民证,城外城里挑担子。

我有时候从城里批发两个瓮子,“乒乒乓乓”,挑到吴村埠头可以赚一毛两毛。

我也做土香烟,先到石渠、马涧从农民手里买一斤烟业,为啥买一斤?没钱呀,如果有钱可以买五斤。用黄酒喷洒,放热锅里炒,最后用罗纹纸包一层外壳,制作成土香烟拿来出售。

挑担子生活累且苦,尤其对一个女孩家来说。后来我发现,身体垮了,停经一年多。

红丸毙枪

吃红丸的人我们叫“红丸鬼”,我怎么晓得呢?当时我舅舅爱好这口。我那会还在学步中,不会走,只会爬。清晰地记得妈妈让我呼叫舅舅,我费力爬上台阶,发现舅舅在抽一种豆,大小如蚕豆,颜色绯红,放在毛竹劈成的烟筒里。他央求我不要把看见的告诉妈妈,谎说舅舅正在睡觉。

后来妈妈发现这些“红豆”,误以为是一种肥料,把它们洒在了万年青的根部,呵呵。

“红丸鬼”经常聚集在三拱桥头底下,花贰角、四角抽取,甚至茭白船上的招牌主也在那抽。 “红丸鬼”没吃红丸时,哈欠连连,眼泪汪汪,吃了红丸立马生龙活虎。

胡次威(注)县长来了,把 “红丸鬼”送到专门地方强行戒掉;制造红丸、贩卖红丸的人则要枪毙。

当时有个叫yang long(音同)的记者在报纸上写了一篇文章,说有名叫赵jin shen(音同)的人是红丸大王,脚踏红丸,手捧红丸。因为这篇文章,制造红丸的赵jin shen被毙掉了。枪毙之前,赵在街上破口大骂yang long:“你跟我前世无怨,后世无仇,为什么要揪住我!”

我外婆同村的一位老妈在北门贩卖红丸,拉去枪毙那天也大喊大叫。妈妈认识她,看见她被拉去,吓了一大跳,回来告诉我时,手一直按在心窝,说不敢相信,不敢相信。

逃命(逃北佬,逃飞机)

逃北佬(北佬应该是北洋军阀)时还小,妈妈告诉我的,当时花一块钱让别人用箩筐挑着我,逃到灵洞岩,才留下这条小命。

逃飞机(逃日本佬)的时候我已经长大,回忆太可怕了,刚刚在吃饭听到城里的钟“咣“的一下,是警报,告诉我们日本飞机来了,然后是 “咣咣咣”连续紧急的警报声。

我们扔掉饭碗拼命逃,我叔叔他们逃到南山,我和妈妈、弟弟逃到江窑里坞的一户人家,睡在他家堂前,整整饿了三天。当时大家都穷,江窑里坞的房东也没多余的粮食,后来我妈偷偷跑回城里,在家里做点饭团,塞到口袋拿来给我们救命。

还记得我十九岁那年(1941年左右),日本佬那时候扔硫磺弹,家里被扔了很多次,飞机很低很低, “呜……咣”、“呜……咣”。

转眼间,家里的老房子埋在灰烬中。我拉着五岁的弟弟躲在坑里,泥土溅了一身,死里逃生。

房子炸没了,我们从北门搬到南门,躲在回龙桥附近的永康会馆,后来又租在毛竹塘,十四户人家共住一个院子,拥挤哇。

活埋壮丁

抓壮丁的政策是三个抽两,四丁调二有钱买壮丁,没钱去卖命。

那时候没有人愿意当兵,流传“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为啥呢?当兵了不光没得吃,还送你上前线,当炮子,因为没有经过专业训练必死无疑;许多逃回家的兵都是面黄肌瘦,身上长满了疥疮。

抓去壮丁逃出来再被抓可就惨了,我当时住在毛竹塘,见着了那可怕的一幕。

那天在道士山,他们挖了一个坑,四周撒上石灰,把两个逃出的壮丁扔进去活埋。边上的人看不过去,二十来个老头老太,有的已八九十岁,围在土坑四周,齐刷刷地跪下来,恳求放过那两个壮丁。对方当时答应了,晚上他们又悄悄地把壮丁活埋了。

年轻人就这样丢了性命。

水痨病

58年到62年之间运动很多,肃反、新三反、整顿企业、社会主义教育,晚上经常开会到十一二点。

为了支持大办钢铁,有段时间我要挑木炭、挑矿石。实在太累了,在挑木炭的山上躺下睡一会,湿气进入背部,现在还有后遗症。59年60年的浮夸风真是害死人

南门洋油店,朱家码头洋油店等25人合并成合作商店,一共有十个门市部,我在市部上班。

在门市部里早上要自己挑货,从大阙里挑到西门,洋油要挑80斤,大的斗笠要挑100个。我是一个瘦弱女子,拼了命挑担子,结果伤着肺了。

肺病就是当年的水痨病,不亚于现在的癌症。我先在兰溪拍了片,医生也说不出啥,又到金华拍片。拍完片问医生,他说水痨病还看得好吗?你吃几片药算了。

医生的几句话大大打击了我,去时我还活蹦乱跳,回来连一把雨伞也提不动了,必须用整个身子的力量抱着那把黄纸油伞,跌跌撞撞,真像一个水痨病的样子,以为自己就要死了。

害怕上班

合作商店十个门市部,每个门市部只有两个人。当时店门是结构的房子,门面由一些木板拼接而成,早上开门要把门板一块一块卸下,晚上关门要一块一块装上称为上牌门,没点力气弄不好。

白天上班期间我要挑货、卸牌门、上牌门、舀洋油,收钞票,晚上还要开会,没有片刻休息。每户人家规定只能供应四两洋油,紧张得很,大家都排队购买。

我干活累到什么程度呢?晚上关店门,上牌门时整个人和牌门一起摔倒,真是欲哭无泪,第二天生病了要照常上班。生病也不准请假,因为男人都去炼钢铁了。

上班累上班苦,我特别害怕。62年体制改革,国家困难,鼓励人们自谋职业。我响应国家号召,拿着存下的33.6元,又借了50元,自己摆摊。

后来我就没有再去单位上班,吓怕了,因此我没有退休工资。不过国家好,现在每月发我150元,还有60元购物券,可以买油、买米;儿子每个月给我固定生活费;亲戚们经常捎钱带物。我也省得很,一根丝瓜可以吃上两天。

现在的生活和跟过去比,真是一个天一个地,要好好珍惜哟。

注:胡次威(1900~1988),1933年9月,兰溪改为实验县,时任中央政治学校法律系主任的胡次威就任兰溪实验县县长。 据《兰溪文史资料》第八辑(1990年8月出版)邱溪源文章记载,1934年全县缉捕制造、贩卖红丸犯118人,枪毙13人,判刑28人。

配音:胡丹英

图片:蒋敏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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