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家声‖家乡故人二题
（一）虎子大大
我的家乡人称叔父为大大。虎子大大是四爷的儿子，也就是说他是我的叔伯大大。
虎子大大高中毕业后，没考上大学。那时乡村文化人少，他从学校返乡后，只在生产队呆了半年，锄把还没暖热，就被公社抽去当了个民办教师。那年头，民办教师一个月只挣8元钱，每年再由生产队给补贴3O0个劳动日，统一参加生产队分红，人称“糊汤教师"。
虎子大大被分配在距家20多里的一个名叫夹板沟的地方教学。学校是由一座古庙改建的，只三名教师，四个班。他教的是复式班，两个年级共有15名学生。山里的孩子上学迟，他教的学生中年龄最小的七八岁，年龄大的十五六岁。有一个叫小翠的女生长得水灵，高挑个，梳一双黑油油的长辫，鸭蛋脸，丹凤眼，学习也用功，担任班里的学习干事，又喜欢文艺，深得老师喜爱。有一次放学后，小翠抱了一摞作业本去老师房子交，见老师正在房子生火准备做饭。小翠是个懂事的姑娘，又有眼色，她怜老师一个大男子汉下课后还要烟熏火燎地做饭，就挽起袖子帮老师洗菜、烧火。这本是件很平常不过的事情，但恰巧被学校校长老翟发现了。翟是一个有流氓习气的色鬼，文革中靠造反起家。他看上小翠的姿色，几次欲对小翠图谋不轨，俱遭小翠拒绝，今见小翠帮虎子做饭，妒火中烧，遂无事生非，造谣中伤，说小翠和班主任田虎子在房中“乱搞男女关系"，被他路过发现了。于是便将此事假报于当时的公社教育组。教育组不做深入调查，偏听偏信，稀里糊涂组织黑材料上报公安机关。公安局立马将虎子大大“绳之以法"，采取文革时惯用的“逼供信"的审讯形式，胁迫虎子大大承认奸污了学生小翠。经过几天几夜的审讯，虎子大大终于忍受不了公安人员的软硬兼施，百般折磨，便违心的承认了此事。于是，他被当时的军管会重判了15年有期徒刑，投入监狱劳动改造。
直到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虎子大大在监狱书写了一纸诉状，把老翟告上法庭。经过公安机关重新调查取证，终于真相大白，甄别了错案，还虎子大大一个清白，恢复了他的民办教师职务，补发了所欠3年的工资。那位品行恶劣丶诬陷好人的禽兽校长老翟被开除公职，清除出教师队伍，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我用拙笔忠实地记录了这件上世纪70年代发生在陕南乡村的一件荒唐事，为的是醒世警人。奉劝世人切记:惟品行端正者才有好报，作恶者也许会得意一时，逍遥法外，但终究还是逃不脱历史的惩罚。譬如那位作恶多端的禽兽校长。
（二）老 潘
记忆中的老潘40多岁，瘦高个，走路一瘸一跛，说话蛮声蛮气，一年四季穿一身褪了色的旧军装，胸口总是别一枚熠熠闪光的勋章。听人说大约是上世纪四十年代中期，新四军的一支部队从中原突围，途经商洛，他因腿部负伤过重被遗留在我们村养伤，就再也没走。
老潘无有妻室，寓居村头一间古庙之中。村里人问他家在哪里？他每每摇头说，不记得了。也难怪，听说他大约十三四岁时就被国民党抓了壮丁，在敌伪部队里当了几年伙夫兵。在一次激烈的战斗中，他所在的部队被新四军打了个落花流水，他在逃窜之中被捉了俘虏。新四军的一位长官问:“小傢伙，愿不愿意当新四军？”他见这支部队纪律严明，不虐待俘虏，便说愿意。于是就换了军装留在了部队。当了新四军的他作战英勇，还立了几次战功，那枚勋章就是佐证。老潘没念过书，也忘记了自已部队的番号，从此便遗落在了我们村，成了这里永久的村民。大家也不知道他的名讳，只知他姓潘，于是大人小孩都称他老潘。
解放初期打土豪，分田地，他都是积极份子，农业合作化时期似乎还当过几年生产队长。据说，那时候他和村子里张家一个小寡妇情投意合，经常暗地里来往。常言道没有不透风的墙，他们的私情被村人发现，一时传得沸沸扬扬。张家族人便指责小寡妇不受本份，伤风败俗，丢张家人的脸面。于是，将她押到村祠堂赎罪。又把老潘抓起来关在生产队公房开批判会，要老潘交待和张寡妇有男女关系。老潘不承认，民兵小分队的几个人冲上去七手八脚就是一阵拳脚相加，把老潘打得鼻青眼肿，顿时昏迷了过去。后来，他实实在在忍受不了这般一而再再而三的非人折磨，于是在一个风高月黑的夜晚悄然溜出古庙，一头扑进村前庙旁的涝池里溺亡。翌晨，他的尸体被村人发现打捞了出来。村里的几个好心老者念其孤身，发善念给其尸身裏张芦席，派几个小伙把他草草埋葬在后山坡一片荒地里。
有一天，一个村民黄昏时经过后山坡，隐约看见一个人坐在老潘坟头低声饮泣，以为是遇见冤鬼了，吓得撒腿就跑。待回到家缓过神来，他才恍然记起了什么，遂悄悄对自已老婆说，你猜我刚才经过后山坡遇到谁了？老婆说麻擦黑你遇见鬼了！那人说，不是的，我好像看见张家那寡妇坐在老潘坟头哭哩！
作者简介：田家声，男，省作协会员，已退休。擅散文创作，弄文30余载，在全国70多家报刋杂志发表文章近千篇，计1OO多万字，已出版散文集4册。获各类文学奖励20余次。虽垂垂老矣，仍在笔耕不辍，不为别的，只为充实生活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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