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临】失去的不是过去，而是注定的未来

9分

这是一部真正意义上的科幻片。最近几年，好莱坞不断出产着这样高质量的类型片，包括【地心引力】【星际穿越】【火星救援】。所谓真正意义的科幻，是从科学幻想的角度去探讨和揭示科学层面或者哲学层面的命题，是在对已知科学理论的尊重及使之为基础背景的前提下，描述科技发展和对未知探索带来的未来世界的可能性，并带有思辨性、严肃性甚至对现实反讽性的幻想故事。对比而言，漫威的超级英雄、星战的家庭伦理、异形的惊悚冒险、阿凡达的异星世界，以及最近上映的【太空旅客】的浪漫爱情，都不过是披着科幻的外衣，讲着其他类型片的故事。在科幻界，这些叫“软科幻”，前面那些叫“硬科幻”。

反正我软硬都喜欢。

这部【降临】我极为喜欢，真心推荐。看完之后，一方面惊叹于主创们的脑洞，一方面再次激发了对世界认知的某种新奇、怪异和惊恐交织在一起的感受。

关于这些感受，我还是想坚持不去剧透。所以你尽管放心的往下读。

在立意和气质方面，【降临】跟【星际穿越】在很多方面是相似的。先说不同，【星际穿越】是诺兰大神自己开的脑洞，自编自导，在一些外太空和异星球方面还有一些壮丽的视觉奇观；【降临】则几乎没有类似的大场面，更多的是在故事的推进中抽丝剥茧般的揭示悬念和呈现结局。可以说，在剧情高潮来临接近尾声之前，你很难猜到故事的最终走向。而这，可能要得益于原著小说的高质量。

原著的名字叫《你一生的故事》，写于1998年，并获得当年度星云奖和斯特金奖，作者叫特德·姜，是美籍华裔。这部小说是个短篇，个把小时就能看完。我看了电影之后，才把小说看了一遍。

电影对原著做了较大的改编，强化了戏剧矛盾和冲突，原创了故事更多发生和结束的缘由背景，包括增加了中国在故事发展上的关键影响，节奏和氛围更加紧张（感觉这是好莱坞电影里中国被黑的最惨的一次，竟然一刀未剪的引进了）。从可看性上来说，这样的改编还是相当成功的。如果仅看小说，情节和节奏比较温吞，也不像电影在悬念揭晓时能带来震撼，但小说在故事发展的逻辑上，对语言学研究的专业描述上是电影缺少呈现的。对我而言，很难说小说电影哪个更好，但受先入为主的影响，电影还是很好传递了小说的内涵精髓，并在影像化和戏剧化上有不错的扩展。

这个故事很大的新意，是从语言和文字交流作为切入口，去探索与外星人的遭遇及可能带来的局面影响，主角更是一个语言学家。这在其他的科幻电影中是很少见的。多数而言，这个问题是被掩盖和回避掉的，要么就外星人直接学会了英语，比如【阿凡达】；要么就直接跟地球人心灵感应，比如【独立日】。只有斯皮尔伯格70年代的【第三类接触】设定了用音乐声调的方式建立了沟通桥梁。

但现实中，这真的是个无法回避和值得思考的问题。我在学英语的第一天就在想，在漫长的历史岁月中，总会有那么一天，第一次一个只会讲中文的中国人和一个只会讲英文的英国人见面了，没有翻译也没有字典，他们该如何交流？双语翻译的第一人是如何诞生的？

西方的殖民者第一次踏上全新的大陆，面对土著人也必然要经历解决语言问题的过程。在电影里，借助女主角的话也提到了这一问题。人类属于同一物种，尚且存在这个难题，更何况有极大可能是我们无法理解的外星物种？

【降临】的故事在这个角度进行了探讨。外星人“七肢桶”的形象设定倒没有什么新意，依然没有跳出非人形物种参考其他地球物种的固有思维。小说中对身为语言学家的女主角研究外星人语言和文字的专业过程和逻辑有更多着墨，而电影则对这个过程显然淡化了许多，电影的影像语言也的确比较难以处理，如果非要去讲很容易变成了公开课。电影里最大的亮点，是用水墨风格和环形图案的寓意，颇具创意又很贴切地影像化了外星文字的样子。

然而，电影中随着故事的发展，你会发现外星文字的研究更像个文字游戏，并没有预期的深奥，没有跳脱现实中文字使用的思维逻辑，更像是表面的障眼法，有点故弄玄虚。当然就像前面所说，这也是跟小说的一大区别，小说中的复杂逻辑推演并不适合电影语言。

看到后面，你才明白，与外星人如何交流如何学习他们的语言文字并不是电影要探讨的核心。与【星际穿越】一样，时间的意义才是引发思考和讨论的根本。

故事是想借助对外星文字语言的研究，去探讨思考文字语言背后的另一种认识世界的思维方式。小说中有一段话：“假设物理意义上的宇宙是一种语言，其语法极度含糊。每一种现象都是一种表述，可以用两种截然不同的角度加以阐释，一种是因果角度，一种是目的角度，两种都是成立的，无论上下文如何，任何一种解释角度都不会因此失效”。小说中还举了个例子，“兔子可以吃了”这句话就可以有两种理解，但它必须参考上下文。

我们在现实中认识世界，通常都是因果关系。也就是时间是线性的。每一个事件的发生，都会有可归之于原因的事件发生在前。所以，没有人能预测未来。如果我们预知了结果，很有可能会改变过程，因为人有自由意志，这就形成了悖论。换个角度想，因为知道了未来必然发生，反而更加不能改变过去，根本无法抗拒命运的转轮。就好像一部电影，演员早就知道里面自己的角色、台词、结局已注定，但还得按照剧本按部就班的演下去。

这就是宿命。无论电影和小说，都在探求着这个命题。在电影中，外星人就是用另一种方式认识世界，并形成了特有的语言文字逻辑。女主角在研究的过程中，也逐渐具备了同样的能力，并用这种对时间的非线性认知能力解决了故事中的矛盾冲突和问题。

在小说中，女主并不是好像突然具备了这种特异功能，而是思维方式的改变所带来的。这就是电影在影像化过程中没有解决好的问题，最大的硬伤是解决方案的逻辑性和常识性的缺失（电影里这个解决过程中国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值得好好体会和玩味一番）。

到这里再去探讨电影技法和演员表演都已没有太大意义，它的吸引力还是来自于故事本身及其背后带来的思考。不像很多电影一开始就知道结局，它直到最后才把悬念揭晓，让人恍然大悟。

其实宿命论真的是细思恐极。当你以为失去的都是从前，却发现除此之外，连未来都已失去；以为记忆只是针对过去，却发现还可以缅怀未来。借用小说中的比喻，就像一支点燃的烟，一般只是一头在燃烧，其实两头可以同时燃烧，“时间未至已成灰”。未来到底是尚未到来，还是注定要来？当你看透一切，却还不得不做不能与人说时，会是种无能为力的悲哀还是超脱一切的淡然？

我们明知生命会有终点，为什么还要生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