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超诗歌周】第一天:谁疼痛的把你仰望

纪念
先生
陈超诗歌周
第一天
谁疼痛的把你仰望?
一首诗
《风车》
冥界的冠冕。行走但无踪迹。
血液被狂风吹起,
留下十字架的创伤。
在冬夜,谁疼痛的把你仰望,
谁的泪水,像云阵中依稀的星光?
我看见逝者正找回还乡的草径,
诗篇过处,万籁都是悲响。
乌托邦最后的留守者,
灰烬中旋转的毛瑟枪,
走在天空的傻瓜方阵,噢风车
谁的灵魂被你的叶片刨得雪亮?
这疲倦的童子军在坚持巷战,
禁欲的天空又纯洁又凄凉!
瞧,一茎高标在引路……
离心啊,眩晕啊,这摔出体外的心脏!
站在污染的海岸谁向你致敬?
波涛中沉没着家乡的谷仓。
暮色阴郁,风推乌云,来路苍茫,
谁,还在坚持听从你的吁唤:
在广阔的伤痛中拼命高蹈
在贫穷中感受狂飙的方向?
一篇文
大众传媒话语膨胀时代的诗歌写作
陈超
我们生活的时代被称为“大众传媒占支配地位的时代”,“信息时代”。这个时代当然有值得赞叹的一面,但它带来的负面影响同样值得注意,今天我们已看到,大众传媒的高度膨胀已形成了可怕的信息污染。它们不惮于恶俗地搜奇猎怪,以大量无聊的信息充塞着人们的头脑,吞噬着人们本已所剩无多的阅读时间,使人在信息的漩涡里全速坠落,无暇分辨,互相挤撞。这些信息的泛滥没有激发出人们沉思默想的潜力和对生存与生命的敏识,反而闭抑了它们。沉溺于读小报、看电视和上网聊天的人,像是一个古怪的依赖性的双足肉身的接受机器,一旦接触到特定的文字和图像,就发出快意的痉挛。他们需要在可公度的语言符号、图像符号中呼吸,他们的阅读活动已完全拱手奉给了“传媒神祗”,他们的思考、抱怨、渴慕、欣快、逃避,都卑屈地受信息源的支配。大众传媒构成了一种匿名的大写的权威,它的庞大权势使大量的接受者在认识力和想像力上甘居侏儒的地位。
信息时代的文化是一种特殊意义上的商业,它不但浸渍了广大受众的心灵,而且已深刻地影响了文学艺术。体现在小说方面,就是新闻主义和市民琐屑生活的奇怪混合,当红小说家已不懂得(或不耐烦)何为描写,只是一路叙述下去,像是在为影视提供文学脚本。体现在散文方面,就是大量地倾销现成的处世方略、情爱奇观、物欲崇拜、旅游见闻。体现在诗歌方面,就是追求现世现报的“明白如话”,“幽你一默”,以恶俗和肉麻当有趣。
从“信息时代”的总词根上看,当下的文学艺术几乎成为它的同谋者。诗人作家从半推半就到主动“取经”,与大众传媒一道“没收”着人们已所剩无多的独立思考与感受,将之倾倒到巨大的文化垃圾站中。闲言碎语,飞短流长,无意义书写,经由电脑排版,竟被视为传播文化。最后,无聊的信息被等同于精神产品,“博取更多的信息”不再是人生活的辅助,而成为一种“活着”的终极目的,一种“现代的”世界观,一种占统治地位的阅读类型。
马林.索列斯库在一首诗中写道:“电车里的每一位乘客/和在他之前曾坐在同一座位上的乘客/是一模一样的/……每人都有一个/被后面阅读的报纸/磨损了的脖子/我感到脖子后一张报纸/用它的纸边/拧着切着我的静脉。”这首诗名为《判决》,标题令人如此震悚:“判决”,本是指法院对审理结束的案件做出的决定。那么,如此多的平凡而无辜的人凭什么就被“判决”了呢?是什么东西拥有这么大的权势来判决人们?这个判决者竟是一个柔软的唤做“报纸”(或日“电视”、“网络”)的家伙。它剥夺了无数个体生命的自由和内省,它吸摄了你的视线,使你即使在电车中也心甘情愿地履行荒谬的“积累信息”的“义务”。不错,你最初的阅读是自发的,“自由”的,可一旦你被这种“自由”的毒品麻醉后,你就无法知道其他的自由了。你被判给了永无餍足的大众传媒流水线,成为以此代替精神生活的自欺者,以此存活的阅读壮工。你已离不开这种微笑的柔软的刑罚,失去它,你会感到烦恼无依。这样,作为被判决者,你完成了与判决者的合作。
在“大众传媒信息共享”的嘤嗡的抚慰下,人失去了个性,语言变得类聚化,木讷而空虚。为什么说“电车里的每一位乘客/和在他之前曾坐在同一座位上的乘客/是一模一样的”呢?一样低俯的脑袋,面对一样的布满字迹的密密匝匝的十几、几十版的纸片,人们将最本己的情感、思虑,完全溶解并消失在一体化的话语场中。传媒对什么信息微笑,我们就共同对什么信息微笑;传媒赞叹什么成功人士,我们就共同仰慕他;传媒怎样掌握时事“导向”,我们就怎么理解时事;传媒连载哪些与它构成“亲戚”的小说,我们就阅读什么小说;传媒对什么表示愤慨,我们也共同莫名其糊涂地对之表示愤慨……在这种劳力而省心的阅读流水线上,我们成为彼此无差异的平均数。我们由一个活人变成了一个乏味的阅读动物,无数的动物只构成大写的0。置身于这样的阅读环境中,人们自我减缩,并相互减缩。消除歧见、抹平差异是大众传媒的拿手戏,用纸边“磨损人们脖子”,就等于删除人们独立思考独立体验的脑袋。而这,是真正的诗人所无法忍受的。
在这样的时代,“为何要用诗的形式发言”,就变得不言自明了。本真的诗,源于个体生命的体验,也就是说它的动力学因素来自一个具体的肉身和心灵。在有效的诗歌写作中,不存在一个能够为人们普遍“立法”的精神总背景,诗人天然地反对任何整体话语来干扰与阻挠个人精神和言说的自由。诗人通过创造自我的言说方式,挽留个体生命的尊严,在一个宏大而统一的生存境遇里,倔犟地为活生生的个人心灵“呐喊”。这种呐喊是一种奇异的“呐喊”,它为自已的音高设限,它越是耽于内心的低吟,就越能滋润于久远,它存在于总体话语和大众传媒权势鞭长莫及之处;它如此宁静而固执地独自吟述着个人灵魂中的奇思异想,不求“共识”,但求磋商与对话。在一个整体主义、本质主义、科技霸权和公共书写媾合的时代,生命和语言的差异性越来越被粗暴地减缩,最终它们面对着被彻底通约化乃至删除的危险。诗歌之所以继续挺身而出,乃是为了捍卫个人心灵的声誉和权利,发出无法被意识形态话语、传媒话语、科技话语所稀释和压抑的声音。这种声音是欢愉的、安慰人心的。在诗人的心中,没有超个人的权威催促人们“非如此不可”;诗人用不着卑屈地向所谓的“历史进程的要求”来索取写作的合法性。诗歌,在今天如果一定要有什么“功能”的话,我想说,它在不经意中成为了人类话语中最具有“民主自由主义”实践力量的一支。它的民主和自由不是空洞无谓的集体主义神话,而是回到具体个人,坚持个人话语和心灵体验的永恒权利,“第一原理”。因此,从个体生命出发,笔随心走,揭示生存,眷念生命,流连光景,闪耀性情,这些基本的内容在古往今来的诗中是凝恒不易的。在诗人心中,迸涌着长眠者的声音,当下即刻的声音和未来者的声音,并以个人的言说直指人心。那么,是否请那些习惯于大众传媒的读者也来尝试着聆听一下诗的声音?
或许会有自诩为“客观、辩证”的人士来教导我,这篇短文太偏激了,“思想不正确”。对这样的人,我理应退避三舍,就让他“正确”去吧
最后,让我以希姆博尔斯卡的话作结——
啊真理,不要太注意我
啊庄严,对我大度些容忍吧,
存在的神秘容忍我拆掉你“列车”的路线……
一种纪念
谁在纪念陈超?
任宏伟
10月31日是陈超老师的祭日,之所以要强调时间是因为这几天有一些纪念的文章把时间定格在了10月30日,同为纪念相信作者也并无他意,只是想强调一下,毕竟我们所有纪念的起点来自于对情况的了解和对逝者的尊重。从2014年10月31日到2016年10月31日,两年过去了,相信所有依然能写下文章的人都必是受老师影响极大的人。跨过了老师逝世之初社会各界广泛而沉重的深切哀悼;跨过了老师纵身一跃之后各方人士揭开迷雾式的解密答疑;跨过了两年的泪水和忘却,痛悼和平静;幸运的是依然有人在纪念陈超;伟大的是陈超依然在被纪念着;无论以着何种方式,单是一篇篇纪念文章在朋友圈的转发也能让我们清晰的感知到:老师并未走远。
我与老师并未有过太深的接触,无非是课上的听讲和课下简短的交流,期间请老师为我们自己编的集子写序,而后就是在老师最后一次课堂上给老师送那本集子。但就是这样简单的接触就能让人对另一个人发自内心的肃然起敬,我想这种肃然起敬可能更多来自于文字,一个下午一个下午的读老师的《先锋诗歌论》;一节课一节课的读老师的《中国探索诗鉴赏辞典》;一遍一遍的读老师的《打开诗的漂流瓶》;一首一首的背老师的《热爱,是的》;一次一次的朗诵老师的《荷尔德林 雪》。文字的魅力让我心生赞叹,语言的魔力让我感到奇幻;诗歌的张力让我肃然起敬。因此本科毕业的论文选题就是《陈超诗歌的“日常化”研究》,感谢惠敏老师期间的悉心指导,顺利通过答辩,算是对老师的一种纪念。
大学毕业临行前几天,与好友志恒打车去龙凤公墓,看到老师安寝处落英满地,松柏苍翠,不时有青鸟啼鸣。节值端午,墓前有粽子排放,两旁祭奠者带来的石子众多,56个小酒杯浅映天际,诗人安眠此处,托体已同山阿。回到学校,天降酣畅透雨,淋雨至学校西门小酌未醉,归而继续投入毕业前之诸多杂事,却感心神稍定。而后至今,昔日老师口中“神情生涩而郑重”的毛头小子已为人师,讲台上传道授业也不时与学生论及诗歌,偶尔翻开老师诗集结合近来所思所悟总能有颇多全新收获。记得老师在讲授课程“现代诗研究”开始时就说:此课程的目的一是让学生对诗有初步认识,更多在与此后体悟,二是为学生日后从教进行诗歌教学提供方法。如是看来,老师做到了自己在课上的承诺,同为杏坛执教,深知若是教师言语能对学生行为有尺寸启迪,为一生幸事。大三的时候,整理先前作品编辑了一本小集子,集子取名为《谁疼痛的把你仰望》就是取老师《风车》中的诗句,以为纪念。
是啊,在如斯之冬夜,“谁疼痛的把你仰望,谁的泪水像云阵中依稀的星光”。从“桃花刚刚整理好衣冠,就面临了死亡。四月的歌手,血液如此浅淡”到“我看到逝者正找回还乡的草径,诗篇过处万籁都是悲响”;从“圣心的翅羽无凭而降,百折不挠,谦朴,澄明,照耀我颓废的思想”到“不容易的人生像河床荒凉又发热的沙土路,在上帝的疏忽里也有上帝的慈祥……”。青春的你一腔抱负,逸兴遄飞,沉浸在虚构给予的欢乐中;中年的你向平庸弯腰,因体谅而变得温顺。你总喜欢谈点逝去年代的人和事,沉醉于记忆中珍存的青春原浆酒窖,你的一生习惯了数不清的争辩与和解,一道暗影伴着一道光芒。熟稔为你带来伤感,写作为你带来欢愉,烟草为你驱走孤寂,诗篇为你擦亮记忆。你说:“活着看见死亡后,死亡是否不像是死亡”;“诗歌深入死亡后,死亡已不能再重复死亡”;“诗歌一息尚存,死亡已不再骇怖”;“我们穿越死亡后,死亡是一个人生还的起点”。翻开一本《热爱,是的》无法读懂你的终点和起点;翻开一本《热爱,是的》又像是听到了你的吁唤;翻开一本《热爱,是的》,天色逐渐变暗,日光灯似烛火般跳动;翻开一本《热爱,是的》时间已过去两年。
“文章已满行人耳,一度思卿一怆然”,谁还在坚持听从你的吁唤,在广阔的伤痛中拼命高蹈,在贫困中感知狂飙的方向?
陈超诗歌周
“陈超诗歌周”是由陈超学生发起的诗歌纪念活动,在陈超老师逝世日(10月31日)所在的一周,选择以诗歌相关的方式进行7天的文字纪念。7天中将通过在本平台刊发老师生前的文章、诗歌以及纪念文字来怀念诗人,寄予哀思,同时召唤来者,传继诗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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