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球与黑球
一．
红红喜欢黑色的球，而小白则喜欢红色的。他们都喜欢球，两人经常一起玩。小白玩球的时候就像一个小孩，专注而痴迷；红红则不然，她看似漫不经心，但又十分娴熟。
“你知道吗，我曾经玩了很长时间的纸牌，在玩球之前。”红红说。“阿杜和我说过，他说你曾经是一个纸牌高手。”小白赞许地说。红红将头发朝后挽了挽，说，“你不知道阿杜有多坏，当他和女孩子一起玩的时候。”小白摇摇头，抿着嘴唇，看着红红冰凉的蓝色眼球，转啊转的，好像有一个在里面弹动。他问，“那你喜欢纸牌还是球？”红红斟酌了一下，说，“两个之间各有好处，不能说一个比另一个好。”“我喜欢玩麻将。”“麻将？”“是的，不过我是自己玩，将麻将垒起来，搭建城堡。”小白挠挠头说。
路边飘来烧烤的香味。小白猛吸了几口，“我有些饿了，你呢。”红红说，“在饕餮横行的年代里，饿越来越成为一种奢侈品了。”小白说，“还有酒，如果一个人只吃饭而不喝酒就会被认为不够风雅。”“如果什么都不做，一直玩球该多好啊。”红红拿出黑球，在两只手上来回倒换。小白说，“玩球的快乐不能完全抵御不快。”“有时候我也会这样想，但当你全神贯注地玩球时，就不会胡思乱想了。”红红以一副过来人的口吻说。小白说，“昨天路上看到的那个人玩得就很好。我觉得我们可能再也遇不到玩得那么好的人了。”“而且他一点都不骄傲，好像那不过是一件再平凡不过的事情。”红红赞叹道，“我有好几次想和他搭讪，但我总是鼓不起勇气。”小白笑了笑。“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他的名字。”红红惋惜地说。
一片云飘过来，天空显得阴沉沉的。“要下雨了不是吗，我闻到了来自泥土的腥味。”小白说。红红来回摇摆着自己的身体，她的模样很显愉快。她愉快地摇晃着自己，让人怀疑会不会冒出酒沫子。小白又说，“在下雨天玩球会不会更有诗意呢。”红红说就算有诗意也是肮脏的诗意，拖泥带水的诗意。
雨说下就下。雨滴被风揩过来成线状，红红回到房子里。小白紧随其后。毕竟雨滴已经落在了他们身上，毕竟他们在屋檐下站的时间太久了。红红使劲地用脚蹬地板，地板就发出咚咚咚的声响；小白则像一只脚上长了肉垫的猫一样轻轻缓缓地走着。红红将球掷在地上，球滚到小白脚边，小白帮她捡起来。问她，你在干吗。红红说，我想干嘛就干嘛。小白将球递给她。她说我不要了，以后也不想再玩球了。那我拿上了。小白手上就多出一个球来。
第二天红红就后悔了，她抱怨小白在她意识不大清醒的时候哄骗走了她的球。小白说自己是无辜的。红红说不管怎样你都要将球还给我。小白说我本来就没打算拿你的东西，喏，给你。仿佛为了补偿自己的疏忽，红红玩了一天的球。球上的光泽因而变得温和了许多。小白说你怎么能那么专注地玩球呢。红红说很简单啊，当你玩球时候你却并不觉得自己在玩球，那就会专注很多的。小白点点头，说有道理。
这天红红哭了，哭得莫名其妙。小白连忙过来问她怎么了。红红说我也不知道，就是想哭，于是就哭了。小白说那你哭吧。有时候我也想哭。但很多时候都忍住了。眼泪从红红的眼睛里溢出来，仿佛河水从岸边漫出来。她的眼睛红肿着，像桃子一样。他递给她纸巾让她擦泪。她没接，直接用手背将泪水揩去。受到悲伤氛围的感染，小白也哭了。他哭得心痛起来。仿佛是通过拧动自己的心来挤出眼泪的水分。因为不知道原因，因此他们都无法劝服对方，只有不住地以泪洗面。以稀释世界上多余的盐分。
深夜时候，小白问红红睡着了吗。红红说没有。小白说你怎么这么晚还不睡。红红说你不也是。小白说是我先问的。红红说睡不着我也没办法。小白说那我们一起来做游戏吧。红红打了个哈欠，说，算了，还是睡觉吧。红红躺在床上，脑海里不断浮现出游戏的场景。而小白则带着被拒绝的懊恼缓缓进入睡眠,像一辆缓缓驶入隧道的列车。
二．
红红拿着黑色的球，在地上来回拖动。她最近变得好逸恶劳，为了挽回局面，她使用球来锻炼身体。看到小白坐在红球上，她想起某个下雨的夜晚。那天她完成了自己的一次蜕变，由男人转成了女人。小白守在医院外面，用指甲不断地抠着蓝色的墙皮，窗外雷雨交加，如命运肆虐，似剑戟刀枪。红红在进入手术室之前对他说，亲爱的，不论结果好坏，你我都永远在一起。小白紧握着她的手说，我爱你，红红。
是红红自愿做手术的。小白说，我喜欢你不分性别。但红红说，夫君，既然缘分让我遇见了你，既然我们真心相爱，那么我怎么会不全力为你做改变呢，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我一直没能让你享受到周公之礼。虽然你不说什么，但我的心里饱受煎熬，你不知道我在多少个不眠的夜晚以泪洗面。小白说，我宁愿不和你同房，也不愿意你受这样的折磨。红红说，不用说了，我已经做了决定。
小白似有所觉，红红，你在想什么啊。红红没有应答，她感到有一个声音飘过去，但不知是什么，就没有理睬。小白看着红红略有红晕的脸庞，走过来吻了她一口。她像是一个被噩梦惊醒的人，向后倒了一下坐在球上。你是不是觉得玩球有些无聊了。小白问。红红说没有啊，我只是换一种方式玩球而已。我想我们可以用球来思考，用球来预见未来，用球来推己及人……小白点点头，你现在用球干吗呢。我在锻炼身体。红红提起汗湿的衣衫一角说。小白和她一起做起来。他们将背部压在球上，而后来回活动肢节，舒展抻拉身体。
你为什么喜欢黑色的球呢？小白问。那你为什么喜欢红色的球？红红反问。小白说，红色使我快乐，红色象征奋斗与血，红色是我的梦中情人。
红红将球掂来掂去，并让小白给她另一个球。她将两个球在两手中间来回抛掷倒换，两道炫目的抛物线如虹霓般架在她的手上。
一天夜半，小白从梦中醒来，发现自己赤裸着下身横躺在床上，而红红盯着他的性物观看。自此他痛下决心以后要改掉裸睡的习惯。他抱住红红，红红的泪水在他的胸前洇成一片。你后悔吗。红红摇摇头，为你，千千万万遍。
红红将球抛给小白，小白又抛回来。哎呦，红红的手指被球砸了一下。小白忙将球放下。红红说接着来，不要停下。小白只得又拿起球，投给红红。红红接球的姿势就像一只雕抓住老鼠，凌厉而直截。小白相较而言则更像一个淑女，稳重却略显拖沓。
红红的长发留了三年，她每天都梳洗一回。手挽着发，头歪向一边，面朝窗外，手指绕环状捻着发梢，仿佛在等着一个打马归来的人。小白这时候就从后面抱住她，嗅着她芬芳的发香，她说讨厌啊。他捡起她掉落的长发，将它伸进自己的耳朵里左右勾动，因为受痒而全身微微颤动。
小白认真地玩着球，他知道自己的认真或许会给漫不经心的红红造成一种类似于男性的压力。但红红不为所动，依然漫不经心地抛着球。她几乎从不用力，而借助某种类似卯榫结构一般精巧类似太极拳一般悖论的精神来控制球的起落。她的技巧越来越纯熟，她的创造也越来越纷繁。她实现了用球占卜、观星、医疗的想法。她对小白说，说一个愿望吧。小白将信将疑地说，我想喝一瓶酸奶。一瓶酸奶就兀自出现在桌子上。小白大吃一惊，还要再说却被红红阻住。红红说，不要说。
小白说，玩物难道不丧志吗。红红说，如果你是一个有理想的人，有道德的人，有自制力的人，你就不会玩球。小白说。不管怎么说了，你是我的小苹果。红红哼了一声。
一天晚上，小白一宿未归。等到第二天他出现在门前时候，红红叫他不要进来。小白站在门口。红红说你是去找外面的野猫偷腥是吧。现在我没收你的球。从此你是个没有球的男人了。你再也不要进来了。小白不说话，弯下腿，跪在门口。头部仰着看红红。红红关上门。小白跪了两天两夜。第三天红红开门时候看到小白还在那里跪着，心里登时一软，将他扶起来让他进来。小白说，雪下了整整两天。